“他已经死了？”广慈一瞬间，空空荡荡，怅然若失。李自成的死讯，对她来说，的确是个沉重的打击。不能手刃仇人，这份失望之情，非个中人不能体会。
但她马上又清醒过来，不可能，如果李自成已死，眼前这个人，又是谁？
“请问大师——”她忽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情，问道，“请问，李自成之死，是谁人看到的？他的尸体，可曾找到？”
“据说是英亲王的一个前部先锋，叫做曹振彦的人发现的。”玉和尚垂下眼皮，回答说道，“至于尸体，已经坠下百丈深崖。不粉身碎骨，也必为虎狼虫豹所吞噬，如何能够找到？”
“哈哈——”广慈听了他的这一番话，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她忽然失态地大笑起来，笑声之中，充满着怨恨、凄凉、痛楚之意。笑声停下，她的脸上，已经布满杀机。也没有见她如何动作，忽然身影一闪，拔剑、出招，一气呵成。等玉和尚看清楚时，她手中的长剑，已经如毒蛇般蜿蜒而前，对准了他的咽喉部位。
一招制敌，根本没有给对方以任何反击或者逃逸的机会。广慈的武功，确实已经到了神乎其技、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玉大师……不，李自成，不要再装下去了——”她口中叱喝，手中长剑，凝住不发，剑尖在玉和尚身前不足数寸处，平静如水，绝不颤动半分。只听她说道：“大丈夫做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有什么可以遮遮掩掩的，又何必藏头缩尾！”
“你是谁？”玉和尚陡然受制，性命已经在顷刻之间。然而，却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不但脸上没有任何恐惧的神色，连声音也没有半点的颤抖，他只是盯着广慈，低声问道：“在下一个出家人，与你同许佛门，又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小师父何必如此？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哼，好一个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李自成，今日我让你死个明白——”广慈的脸上，因为仇恨过度，已经有些变形，声音也变得尖锐、高亢起来，道，“实话告诉你吧，我家姓朱，我父亲便是被你逼得无路可走，在万岁山上吊自尽的崇祯皇帝。我本来在皇宫中，是锦衣玉食、有着享不尽荣华富贵的长平公主，过着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日子，可是，你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李自成，你自己问问，都做了些什么？你打破北京，夺了我们朱家的江山，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逼死我父亲？因为你，他竟然不顾父女之情，杀死家人，然后自尽。我这条胳膊，就是被他砍下来的……”说到这里，多少辛酸，多少痛恨，往日的一幕一幕，又涌上心头，任凭心如枯井，静如死水，却还是泛起波澜。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广慈的脸上落下来，滑过脸颊，打湿衣襟，跌落在地上，如珍珠般裂成粉碎。
她曾经以为，从离开皇宫，得知父亲的死讯以后，她已经哭得肝肠寸断，从此以后，再不会哭泣，再不会有眼泪。可是，她错了，在面对自己的杀父仇人，提起那些心酸不已的往事时候，她还是不能控制自己。
“李自成，我这么说，只是要你知道，你给我们家带来了多大的伤害，并不是求得你的怜悯——”她又横起心，将长剑一振，剑尖递进半寸，已经将他的咽喉割破。一滴殷红的血珠，倏然涌出，沿着晶莹的剑刃，滑落下来，落在草尖之上。
灿烂的阳光，正好将一束光线，洒上草尖。映着颤抖不定的那颗血滴，惊心动魄，令人悚然。
“无论如何，今日你也逃不过一死，李自成，你还有什么话说？”
广慈的话语中，透露出斩钉截铁的绝决。在她看来，今日李自成之死，纵然是大罗神仙，不坏金刚，也不可挽回。
“原来你是崇祯的女儿，怪不得！”那边，玉和尚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道，“唉——，如果不是你，今天亲口告诉我，我真不知道，我这些年来，究竟造下了多少的杀孽，给多少无辜的人，造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伤害；又是怎样，在他们心头，留下了永远不能愈合的伤痛！”
缓缓地，他将自己的一双手举起来，在眼前，仔细地看了许久，叹道：“我原来想的，实在太简单了！我以为，只要凭着自己这一双手，就可以去挣得一切，挣得我想要的尊严、荣誉、江山，美女，不尽的金钱，在青史上的永恒名声，一切能够满足我内心狂野欲望的东西。结果，得到的越多，我发现自己越是不能满足。尽管这双手上，已经沾满了斑斑的血迹。我却始终被自己的欲望所驱使，仿佛一架战争的机器，不断地疯狂作战。我被一种虚无缥缈的英雄感支配着，觉得自己做的事情，越来越伟大，而忘记了千百万渴求安居乐业百姓的愿望。我总以为自己可以做得更好，我打下了江山，推翻了你们朱家的江山。而我自己呢，我自己的王朝，只存在了十八天；我号称皇帝，可是却只有一天……”
“有时候，人生真的是充满了荒谬与怪诞，不可言说，”他似乎也激动起来，忘记了自己还在广慈的剑下，自己的性命，还在被对方操纵。他一说起来，就忘记了所有的一切，自顾滔滔不绝地说下去，道：“我本来以为，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受命于天，都是绝对正确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发动一次又一次战争的意义和伟大。我纵横天下，征战半生，一直都在极端的自我膨胀中，迷失着自己。这一切，直到我在九宫山上，被官兵所逼，走投无路，不得已只好选择剃度出家，许身佛门的时候，心中还在坚持，还在执着地认为，自己是正确的，幻想着还有东山再起，重新振作，征战天下那一刻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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