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这段伤心旧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王夫之脸上，还是色为之变，声音低沉下来。黄宗羲、顾炎武二人，也为之黯然。
“冒辟疆和钱谦益率众归降，多铎好色之徒，仰慕秦淮八艳之名，尤其知道宛君，乃八艳之首，强行向冒辟疆索要……”王夫之继续说道，“冒辟疆贪生怕死之辈，竟然不能反抗，听凭多铎将宛君抢走，携回京师。只不过，因为这段事情，极为隐秘，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冒辟疆害怕自己落个负心骂名，便真真假假地，写了那本《影梅庵忆语》，大加刊行，妄图欺骗天下，以堵悠悠之口。岂不知，就在众人都为宛君之死，掬一把伤心之泪，大加哀悼之时，宛君却正在多铎那个恶贼府上，过着终日不见天日的生活，受着非人折磨。而支持她能够活下来，唯一的理由，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冒辟疆这个负心人，能够来营救她出去，脱离魔窟，夫妻聚首……”
“好一个无情无义，寡耻少仁的负心人！”曹玺听了，不由大怒，一掌拍在旁边一棵碗口粗的小松树上，“喀嚓”一声，松树应声而断。黄宗羲和顾炎武都惊讶地看着他，他却沉浸在愤怒中，一无所觉，只是牙齿咬得咯咯响：“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男人。呸，若非先生言明真相，我至今只怕还会为他的《影梅庵忆语》一书所误，以为他是古往今来第一情圣。他和宛君，是天造地设，盖世无双的一对神仙眷属呢！……呸，真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人……”
“后边的事情，你大概听说了——”王夫之叹息一声，说道。“顺治六年，多铎出痘而亡，家中乱作一团。多尔衮替他料理府上丧事，见到宛君，惊为天人，遂偷偷摸摸，将其带回自己府上。可怜宛君，才脱狼窝，又入虎穴……”
“原来如此！”多铎出痘一事，曹玺虽然不知道其中详细原委，可是，大致也知道一二。
当时，出痘问题，对整个满清来说，是一个生死存亡的大问题，可谓心腹之患。痘，又叫天花，在中国，汉朝的时候就已经有流传。而在宋朝、元朝的时候大规模爆发。不但中国，全世界都为之恐惧。其病传染性强，死亡率极高。为了对付这种病，无数智慧人士，不惜以自己身家性命为试验，积累了许多方法，并且发明了行之有效的“人痘”接种术。
然而，满清是个久居北方塞外的民族，气候干旱，饮食也特殊，加之不与外族接触，比较封闭。因此，从来不知道痘为何物，明人称其为“北虏不出痘”。也因此，他们并不知道痘病的厉害。
从努尔哈赤时代，满清进行了大规模的扩张。南北纵横，驰骋万里，和许多民族频繁接触，这其中，就有许多痘病泛滥地区。经过一段接触和观察，以付出了无数的性命为代价，努尔哈赤亲自制订了“避痘”制度。即凡有痘病流行的地区，一律避开。有痘的士兵或民族投降，也不予接受，一律处死。
因为有“避痘”制度保证，加之游走不定，满清并没有受到痘病的多大困扰，顺利地实现了击败大明，建立帝国的野心。
然而，建都燕京，入主中原，和上百万的汉族人生活在一起，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宿命般地要再次面对“痘病”。无数的满人大将，在战场上纵横一生，箭矢如雨，从来不曾受过一点伤害，可怜却因为出痘，不治而死。而满人又因为不屑用汉人的“人痘”方法接种，因此，痛定思痛，他们又推行了一种新的“查痘”制度。
所谓“查痘”，就是通过强制手段，凡是民间有出痘者，一律驱逐出城四十里外。甚至发热的，生疮的，都在驱逐之列。其严厉程度，连旗人也不例外。没有出过痘的，称为生身，连外省的官员都不许进京；出过痘的，称为熟身，可以自由行走。这其实也是“避痘”方法的延伸。就连顺治皇帝，也在京师之中，建立了两处避痘的地方：一处是南苑，一处是西苑。
只不过，一味的“避”，毕竟只是消极的方法。而满人因为族中不多流行此病，族人免疫力差，一旦有人染上，往往大规模流行。一传十，十传百。许多王公贵族，子嗣本来就不多，经这么一折腾，绝户倒门情形，不在少数。军队的战斗力，也因此大大下降。
多铎是在顺治六年三月染上痘病的。其时，明降将大同总兵造反，多尔衮亲自出马，率领阿济格出征，而多铎在家避痘。结果，终未逃过大劫。不久，一命呜呼，时年只有三十六岁。阿济格家中，也有两位福金，出痘而亡。他因为在前线而逃过大难。
多尔衮为了多铎出痘之事，亲自赶回京师，并且在后来主持了多铎的丧事。
以上事情，曹玺零零星星，有的知道甚详，有的知其大概。许多情况，父亲曹振彦都在家书中告诉过他。不过，关于董小宛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宛君落在了多尔衮手中？”听到这个消息，他立刻想到了第二年的多尔衮之死。都说多尔衮是因为逼死肃亲王豪格，夺其妻博尔济锦氏，纵欲过度而死。“难道，他的死竟然是因为得了这位宛君——”
“不错，多尔衮就是死在宛君的手上——”王夫之似乎看出了曹玺的想法，哈哈大笑，说道，“多尔衮横行无忌，灭我大明，杀死我无数百姓、将士，令我君臣蒙羞。岂不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抢走了宛君，自以为猎得绝世姿色。却哪里知道，他偏偏就因为得了这位美人，而不能自持，顾不得自己身体有疾，昼夜贪欢。结果，却因此而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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