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夫妇，联袂而来。在江边，面对汹涌澎湃的江水，郑成功不由思绪滚滚，道：“冷月妹妹，你知道吗？当年，我和三叔从福州来这里求学，也是乘船在这长江之上，也是这样的天气。一切都仿佛没有改观。可是，物是人非，才几年啊，上演了多少人间的悲欢离合，一幕一幕……”
“是啊……”冷月知道他在想什么。尽管都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她还是习惯叫他旧时的名字：“福松哥，你不知道，那时候，你走之后，我和夫人，每天都要去千里滨的海滩上，望着大海，希望能够看到你回来……”
“母亲的灵魂，相信这时候早已回到家乡，永远地安歇了罢……”郑成功想到母亲，想到她的屈辱之死，眼睛一阵湿润。他思绪飞扬，似乎回到了日本，回到了自己生长的地方：“母亲劳累了一辈子，却从来没有过上一天安稳的日子……”
“可是夫人死也瞑目了——”冷月劝慰道，“因为夫人看到，福松哥你已经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你和你父亲不一样，比他更加有出息……”
“父亲？现在不知道怎样了？”提起父亲，郑成功心中很不是滋味。虽然当初是他执意要去投降的，劝也劝不住。可郑成功还是不想面对这种结局。他宁愿父亲和自己一道，轰轰烈烈，死在战场上，也不愿独自来收拾这残局。
“父亲，你知道吗？”他遥望北方，在心中说道，“在你离去的这十年中，发生了多少事情？”
的确有很多事情。不说隆武皇帝被执，绝食死于福京；也不说永历皇帝即位，郑成功奉永历为正统，被加为威远侯，延平公。这些都是外面的大事情，也是国家公事。单说在郑氏家族内部，纷争陡起。先是郑成功率师勤王，留下叔叔郑芝鄂镇守厦门。后来，恐其兵力单薄，又派二叔郑洪逵回来帮助。
结果，郑成功在前线接连告捷，而后方却连连失守。清兵大举进攻，郑芝鄂不能抵挡，求助于郑鸿逵。郑鸿逵却受了清兵总督的挑拨，不能明辨是非，竟然按兵不动。郑芝鄂弹尽粮绝，寡不敌众，只好逃去。郑成功连忙回师，而清兵已退。
厦门一役，几乎动摇郑成功根基。论功论罪，为了稳定军心，郑成功不得不穿上朝服，捧出隆武皇帝给他的驸马剑，哭着将叔叔郑芝鄂斩首。又禁止诸将，不得去郑鸿逵府中听命，以示软禁之意。郑鸿逵见侄儿能行国法，交出全部兵权，归隐谢过。就在两年前，郑鸿逵因病而死，了却自己的一生。
经此大变，郑成功集权力于一身。而郑氏的力量，却也大大削弱了。
“父亲，你知道吗？”他望着北方，想象着父亲被囚的惨状，不由一阵泪水模糊，暗暗道：“我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你知道吗？父亲，你听到孩儿的话了吗？……”
还有叔父郑芝豹，流放在更加遥远的北方极寒之地宁古塔。想着这一切，郑成功不由心如刀割……
“不过，还好，不管怎样，我都挺过来了。而且，现在我已经打到了这里，只要南京一下，直过长江，我一定可以收复中原，重新恢复大明汉室。父亲，叔叔，到时候，我一定要亲手把你们救出来……”
他长啸一声，抖擞精神。对着江水，心中的雄壮之志，也被激发出来。一首气势磅礴的诗，脱口而出，掷地有声：
“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气吞吴。
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
“大将军——”一个亲信飞驰而来，报告道，“两江总督郎廷佐，派人持老将军亲笔书信，已经在营前等候！”
“哦”郑成功一听，是父亲的书信。虽然也知道又是劝降一类，老生常谈。不过，还是很欢喜，连忙和冷月招呼一声，匆匆忙忙，赶回军中大营。
军营之前，一片沸腾。几个满人的使者，被军士围在中间。几个老兵，正在揪着使者，问道：“快说，老将军现在怎么样了？”
“老将军是不是已经被你们害死了？”
清军来使，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浑身上下，英姿勃发。他面色冷峻，任凭众人如何纠缠，一句话不说，只是仰首向天，站在人群中。
“国姓爷来了！”郑成功一出现，人群中的骚动，立刻平息。来使见了郑成功，这才上前，深施一礼，长揖不跪。
“在下李士桢，见过国姓爷——”原来这个人，却是曹玺的姻亲，曾经以八旗论才，中得十六名的李士桢。他官运亨通，一路高升，一直做到阳和道副使。本来正要动身赴任的，忽然在动身前，接到一道秘旨，就来了这里。
“跪下！”
“见了国姓爷，还不下跪！”
士兵的一阵叫骂声中，郑成功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和自己年龄不相上下的汉子。
“见了本将军，为何不跪？”他问道。本来以为满清灭亡在即，想不到也有这种人才。从汉子的目光和身躯中，他分明感受到了一种力量。
“在下只知道上跪天子，下跪父母，除此而外，不跪任何人！”李士桢朗声说道，“况且，你这个大将军，是自封的，在我眼中，不过与粪土相似。你这个国姓爷，也不过是别人为了要你卖命，封给你的一个虚号，我又为什么要跪你？被别人当作剑来用，反而不自知。这种人，和我做朋友都还不配，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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