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多年来,他苦于母亲对自己管教太严,常生叛逆之心,做出许多令她伤心的事情。可是,在他心中,始终对母亲怀着一份敬畏和崇拜。
“太后那边,已经派人去了数次。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回音……”回答的是显亲王富寿,他是顺治的侄子,也是最被看好的皇位继承人。在顺治想,请来母亲,和自己商量一下,就当场将皇位让给富寿。本来,他的皇帝之位,就是当年从富寿的父亲豪格手上夺过来的。现在,不过是还给他而已,也算扯平一场。
“这么说,她老人家,终于不肯原谅我——”顺治眼睛一酸,两颗大大的泪珠,从脸颊上流了下来。他又艰难地,看了看跪在地下的几位从弟:富尔敦、济度、勒度,都是济尔哈郎的儿子,也是硕果仅存,在朝中的几位皇弟。
也许,叔父济尔哈郎,辅佐自己这么多年,忠心耿耿。应该将皇位,让给他的儿子。
稍远的地方,跪着几个孩子,都是顺治的儿子。其中,年龄最大的一个是福全,已经差不多满十岁了。顺治因为自己尚且年青,并不怎么喜欢孩子,平日里也就不怎么去管他们。
如今,大限将至,即将撒手西去。他才意识到孩子对自己的重要。他们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生命的延续,也将使得他终生苦苦追求而不可得的永恒,成为可能。
“福全,过来——”他挣扎着,将福全叫过来,抚摸着他的头。他和自己长得多像啊,活脱脱就是另外一个自己。
他不放心儿子,希望他们能够在失去自己庇护的情况下,依然可以健康、快乐地长大。可是,他却不想将皇位传给他们。毕竟,他们的年龄都太小,而自己冲龄即位,深知其中的艰辛和屈辱。他经历这一切,身不由己,也就罢了。他从内心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步自己的旧路,去经历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和磨难。
“玄烨呢?为什么还没有来?”他的目光,在后面的几个皇子和妃子中巡视着,却没有看到玄烨和淑妃。那是两个他早已遗忘,却又在心底无时或刻,不曾放下的生命。
对于淑妃,他也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奇怪感情。他爱她,可是,她不爱他。她真正爱的是另外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又恰巧是自己的义兄。自己登上大宝,贵为皇帝,而他不过一个普通的臣子。可是,自己却始终不能,在争夺淑妃的爱情战争中,将他击败。
从他身上,顺治很早就意识到,有一个女人,能够为自己所爱,而对方又正好深爱着自己,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皇帝是天下至尊,操生杀大权,积倾国之富,女人无数。似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可是,他就是不能得到一颗女人的心。这让他感到失败。也是后来为什么在董妃的身上,倾注了那么多心血和精力的原因。只有她,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对于皇三子玄烨,他的情感也异常的复杂。本来,论天姿,论聪明伶俐,没有谁能够比得上这个孩子。他的身体,又强壮无比,而且是诸位皇子中,唯一出过“花”的。按说,他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可是,就因为他是淑妃的儿子,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喜欢他,不能从内心深处感受到父亲对孩子的爱。
“人生……真的很奇妙……”处在生命中最后的弥留阶段,他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神智渐渐模糊起来,他有很多的话要说。可是,遍观在场诸人,并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自己的心里话。
“如果董妃还在,就好了——”他在这个时候,被一片巨大的孤独所笼罩,更加怀念董妃。不是吗?只有她才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是他的红颜知己,生命里唯一的亮色和安慰。
“如果我和他的儿子尚在,我又何必为了立嗣一事,费这么大心力——?”他又想起了自己夭折的儿子。也许,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爱情结晶,所生下来的孩子,才是他所承认和接受的。也是为什么当年一得此子,他毫不犹豫,立刻就宣布册封其为太子。
只可惜,不知是福寿太过,还是人神共妒。没有长到两岁,孩子就夭折了。
因为孩子之死,直接导致了董妃的死。因为董妃之死,导致顺治身体耗虚,积重难返,最终在这场天花病毒中丧命。如此说来,岂非冥冥中,一切自有安排?
“董妃……”他的口中,最后喃喃呼唤着爱妃的名字,仿佛看到她正在从外面,含笑向他走过来……
脑袋无力地垂下去,然而还没有咽下最后的一口气。他在支持着,等待着什么。
“太后驾到——”终于,太监一声呼喝,孝庄太后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的手边,牵着一个孩子,正是玄烨。玄烨的手上,捧着象征权力和皇位的“龙泉剑”。顺治只向他们看了一眼,就什么都明白了。
“母亲——”当太后过来,坐在床边,顺治艰难地又一次睁开眼睛,无力地说道,“母亲……孩儿对不起您老人家……这么多年来,大事小事,没有一件事情不让母亲费心操劳,代为安排……”
“谁让我生来就是奔波操劳的命呢?”孝庄太后淡淡地看了儿子一眼,仿佛又看到他小时候和自己相依为命的情景。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悲伤,但她还是强抑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道:“这一次,为娘也替你做好了安排……你尽管放心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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