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过……” 没等我喊出第二声来,季刚像只野兽似的朝我猛扑过来。我被他重重地压倒在地上。
“你小子光顾着自己开心!一点也不顾我们的责任……”季刚恶狠狠地数落我。我惭愧地说不出话来。
照明地雷仍未燃尽,飘飘忽忽,像有顶降落伞在上面吊着,那烧残了的燃物,钢水似地不断滴落下来。我突然看到季刚的脸上也有两棵熠熠发光的眼泪,黝暗的脸孔朝着空中,露出了白生生的牙花。
“哒哒哒——”“嚁嚁嚁——”近旁的两个越军高地突然地开起火来。季刚猛地把我整个地护在了身下。可渐渐,我们抬起头来。因为我们突然意识到那枪弹并不是针对我们的。他们也有点不甘寂寞地朝天打枪、打信号弹。
呵,此刻,无论是我军高地,还是越军高地,闪耀着的弹道全都是笔直地朝向空中的。红的、绿的、白的……不是嗤花,不是鞭炮,不是焰火,是几小时前还朝着对方的枪弹。
“唔,真他妈‘雷场上是相思树’呀!”我朝那辉煌的天空笑了。 “
你说什么?”季刚问我。
“我说你不要压着我!……”
季刚他们把我一直送上了公路。那里,早停了一辆披着伪装网的吉普车,车前站着两个军人,好像专门在等我们似的。当我们走近吉普车时,其中一个面相挺熟的军人朝我举起了摄像机。虽说,天已大亮,可那碘钨灯也太亮了,光线火辣辣地刺着人脸。
我和季刚紧紧地拥抱告别。我对他说:“祝你好运气!”
他说:“C团的侦察排长还没有哪一个活了我这么长时间,再这样平庸地活下去,我真无颜去见江东父老。”
碘钨灯在亮着,摄像机对准着我们。季刚一只手搂着我的脖子,另只手突然地冲那摄像机镜头伸出了中指、食指,那是个赫然的“V”字。我知道足球运动员总爱用这个手势来向观众表达自己的信心,外军的士兵也用这手势来代表“胜利”。
直到车上,我还在想季刚的那个“V”字。是呵,他还是那么不屈不挠——这个粗犷的青海汉子。他仿佛是在对自己数数:一、二、三、四……但愿他在数到“十”之前能够实现那个大写的“V”字。
5
吉普车驾驶员把车上的录音机开得大大的,让他的吉普车跟着迪斯科的音乐一块儿走。
这音乐的确是个奇迹。小号像滑过头顶的炮弹的尖啸,打击乐像那灼热的冲击汽浪强行地在空间内轰响。还有那仿佛来自外层空间的电子乐器活像是一部遭到干扰的“884”电台。你简直无法专心地想一件事情。可一旦你受了它的感染,合上它的节奏,你便有了一种解脱。你发现,车轮也不知不觉地有了节奏,方向盘的转动也有了旋律,屁股在座垫上找到了一种最轻松的吻合。开车的和坐车的一下子溶为一体,就连窗外那不断掠过的景色也在这魔幻的音响中变了形。那布满火炮的公路,那散乱的空炮弹箱,炮兵们沾满油泥的打炮围兜,还有路旁的油棕、芭蕉、凤尾竹和那像落了一树红鸟的木棉树,红土地上的每一棵草、每一朵花全都失去了原先战场的那种铁血气味,倒像是电视机里不断闪耀变幻的商业广告。这音乐试图让你彻底地忘掉那血与火的战场。
和我同坐在后座上的师干部科科长对我说,根据我在战场上的表现,师里已经为我报请了一等功,并把我送到百里之外的州府去,说师在那里办了个战地教导队,要我这就去参加,他们把我留在团前指的行李也带来了。真他妈的见鬼,仗还在打呢,跑那么远办什么教导队,我知道那个州府,我们来前线时路过那里,在军供站吃过一顿饭。
这时候,坐在前座的那个抱摄像机的军人回过头来问我:“您还认识我吗?”
是呀,他的脸面怎么这么熟呢?
“忘了?我在你们军校拍过电视片!”
哦,是那个“贝雷帽”。他怎么也来前线了,并且还混了一套军装穿穿。
他见我一脸的狐疑,便解释道:“哦,为了采访方便!我到这儿来拍你们那批大学生的续篇。上部片子在电视台播放后,反响很大!” 我冲他冷冷地点点头,说:“我认识你。你不是默涛的校友吗?”
一提默涛,他垂下眼睛,转过脸去,不再说什么了。我猜他已经知道默涛的消息了。
当吉普车路过我们的“第一集结地域”的时候,我突然要求停车,我要下去看看前中医。季刚说过,他在这所野战医院里。
干部科长和司机商量了一下,决定依从我,在这儿吃了饭再走。“贝雷帽”和他的助手也想随我一同去,我冷冷地拒绝了。
我永生不能忘记这个时刻。
没见到前中医之前,我总乐观地在想,可能有一块弹片打中了他的肩膀或者其它一个不那么重要的部位,将来也就是身形难看点,绝不影响他给人家搭脉出诊。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他已整个地失去了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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