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该知道这事儿不能再缓了,于是开始直接征求意见。他把长安群僚分成了几个部分,逐一相询。
第一部分为朝中重臣,主要是梁芬、荀崧、华恒、宋敞、梁浚等辈。不出意料,宋敞等关中出身者,是主张暂缓归都为好,只有华恒坚持在年内还洛。梁芬对此不置可否,不管裴该怎么问,老先生都不肯明确表态;荀崧也差不多,说我没主意,文约你自己决断吧。
梁芬作为西人,其实梁浚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但他比梁浚多留了个心眼儿,觉得倘若表态遽归,恐怕不符合裴该的意愿——裴文约是不是故意来试探我呢?
再者说来,留在长安,则他梁司徒是裴车骑之下第一人;若归洛阳,裴该更需要利用他来制约荀组和祖逖——反正短时间内,我的官爵、权势尚无动摇之虞,所以说了,随便你吧。
至于荀崧,他如今跟裴该捆绑得非常紧密,因而虽然不肯轻易表态,却暗中提醒裴该:“文约,吾孙即将降世,君既当考虑国事,也不可疏忽家事……”那意思:怎么对你有利你怎么来,切勿太为国家着想!
裴该第二组征询意见的人群,是他幕下众宾——也包括宾客出身,或者向来比较亲近的部分朝臣。韦鸿、游遐等关西人,当然希望朝廷长久滞留长安,殷峤、李矩等关东人,则倾向于返都洛阳,双方争执不下。
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王卓却站到了关西人一边。
王文宣道:“长安本是千年古邑,自周武王即定都于此,形胜超逾洛阳。周为西戎所逐,始迁洛邑;其后秦亦自关中而起,扫平六国,一统天下;汉高祖本居洛中,因娄敬之议,改都长安。可见国家在长安乃可振奋,入河南则渐颓靡。今胡势尚炽,归洛为困守之势,唯居长安,可西定秦、梁,北合凉州张氏,稍稍积聚,胜兵百万,旋以高屋建瓴之势东出,其谁能当啊?羯奴不足为虑也。”
我跟你们想的正好相反,不觉得留在长安是怯懦畏避,反倒觉得回洛阳去,才是纯取守势,对国家不利呢。
李矩反驳道:“王公误矣。昔汉光武定都于洛,居天下之中,遂能扫平割据,重光汉室——孰云后汉为弱啊?后董卓弃洛阳而迁长安,身死族灭,可见长安不可久居。自后汉以来,至曹魏,及我晋,皆都洛阳,难道河南就只成坐守之势么?”
王卓与之辩驳,引经据典,但他的话却往往落不到重点上——也不知道是学识不足,还是不敢表述得太直白——让裴该听得很郁闷。一直要到裴该征询本族诸裴的意见,裴轸所言,才貌似可以彻底驳倒李矩李茂约。
裴轸道:“光武定都洛阳,而不住长安,缘由有二:其一,经赤眉之乱,长安残破,关西亦多割据,则其形势不若洛阳为佳;其二,光武起自南阳,根据是在关东,岂可遽住关西?卿等不记‘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之语乎?”
这个典故,是说刘秀想要整顿田亩,但是偶尔在陈留官吏上奏的简牍上见到一行小字,说:“颍川、弘农可问,河南、南阳不可问。”东海公刘阳(即后来的明帝刘庄)当时年纪还小,对此一针见血地指出,这是在说度田问题——“河南帝城,多近臣;南阳帝乡,多近亲;田宅逾制,不可为准。”
南阳、河南,紧密相邻,亲信显贵无数,这是刘秀起家的基本盘啊,他怎么肯跑到根基不牢的长安去呢?
裴轸因此就说了:“若云兵燹残破,今河南不下于关中,则光武都洛之缘由,不可复议于当世。至于‘河南、南阳’之语……文约家乡何在?根基何在?关中、河南,孰者为重啊?”
你……咱老家是在河东,目前尚且落在胡寇手里;你起家的根基是在徐州,后来一路杀来关中,积聚也达一岁。你在河南又有什么根基了?祖逖把司、兖、豫联成一片,经营既久,树大根深,倘若还都洛阳,你能够斗得过他吗?
裴该笑笑,摆手道:“祖士稚非欲夺权之辈也,且……彼有与我东西更替之语。”
裴轸说那更糟啊——“倘若东西更替,则是文约与祖公共弃根基。关西士人能服祖公否?彼须多少年始可底定秦、梁?河南士人能服文约否?设胡寇年内即来侵扰,又当如何抵御?”
到了一个新地方,必然需要花费相当大的精力和相当长的时间,去熟悉山川地理,去笼络百姓、豪门,即便你再威名素著、天纵英才,也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那么换你去河南,祖逖来关中,双方都在磨合期的时候,突然间胡寇大举杀来,又该怎么办?这对国家而言,并非好事啊。
裴丕也在旁边帮腔:“非止无益于国,且有害于家,还当谨慎从事。”
国家怎么样先不提,祖逖能否在关中站稳脚跟,咱也不必搭理。但是你呢?你跑到河南去,实力必然因此而弱上一分,遇有缓急,如何应变啊?
裴嶷笑着点点头,说:“成方、盛功之言有理,文约不可不听。”旋即正色道:“我昔日即与文约言,唯关中可以摇撼天下……”
裴通不失时机地插话:“我亦曾与阿兄说过哪。”
裴嶷不去理他,继续自己的陈述:“河南之险,不若关中,田土之盛,亦相拮抗。若居长安,闭函谷而可退东兵,联氐、羌而可息北虏,但取梁州,蜀无足论,可成王霸之业,也是复国之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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