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此番来援,照道理来说,除非局势糟糕到一定程度,裴该本人也遭逢危险,否则陶侃不大可能把这些部曲调去第一线,仍然只是样子货。故此得闻有机会上阵厮杀,文朗真是喜出望外啊,当即请令,挑选八百骑兵,就直奔龙亭而来,然后一箭射退了路松多……
随即与王堂合兵一处,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咱们是继续跟这儿堵着啊,还是登塬去剿杀残胡啊?文朗是无可无不可,反正他的骑兵也很难上山,王堂却道:“彼既可来,我亦可往,若能抄出刘粲之后,重夺渡口,或可彻底扭转战局!”
……
且说裴该才入晋营,对面胡营中探得消息,刘粲便率数百部曲精锐打开营门,驰将出来,仍于阵前立马,招呼裴该出来搭话。
裴该为策万全,先穿戴好了甲胄,仍提三尺竹杖,策马而出。二人相距三十步立定,遥遥相望。
刘粲三十多岁年纪,个头并不甚高,肩膀却宽,穿戴上甲胄后如同一尊铁塔仿佛。此人方面阔口,一部长髯飘洒胸前,颇有威仪。相比之下,裴该的身形就要单薄得多了,面相也显稚嫩,加上年轻几岁,胡须才刚到锁骨而已。
刘粲自恃身份,傲立不动,要等裴该先向他行礼。然而裴该也不动,两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立马相对,互相打量,直到裴该笑笑:“阁下若无话,我便自归了。”
刘粲心说我堂堂大汉太子,不跟你一般见识——略一拱手,招呼道:“裴先生。”既然裴该称呼自己“阁下”而不叫“殿下”,那自己也当他白身好啦。
裴该同样昂着脖子拱拱手:“刘先生,唤某出来,有何话说?”
刘粲双眼一眯,答道:“正所谓见面不如闻名,裴文约清华显贵,晋人之雄长,我还以为是如何神俊的人物,不想亦平常人罢了。”
裴该笑道:“我固是平常人,不似汝等胡贼,大异中国人,自不平常。”
刘粲闻言,双眉不禁一竖,但随即却又宁定下来,回道:“我等身后,各有万马千军,又何必做口舌之争?然而,我以堂堂之阵临于河西,未免不教而诛之讥,还是要先奉劝一句:晋祚将终,天命在汉,汝逆天而行,岂能久乎?”
裴该摇摇头:“天命云在秦之时,有刘、项举义帜;天命云在新之时,有光武起河北——天意如何,岂是汝等胡儿所能逆睹?且人间事,唯人奋勇自筹,上苍贱万物如刍狗,既不能阻汝等兴不义之师,舞残民之刃,又安能阻我驱逐胡寇,重定山河啊?!”
刘粲又道:“且不论天意,司马家残民以逞,诸藩动摇社稷,则人心厌晋久矣——汝又何必矫饰?”
裴该回道:“我不矫饰,即天意、人心,皆已厌晋,亦不当由汝等胡贼执掌中国!”
刘粲闻言,不禁大笑道:“俗云:‘两国相争,各为其主’,但闻汝语,汝主安在啊?我刘氏若不能得天下,难道裴氏可乎?”
反正旁边儿人不多,就自己身后那些小兵,未必能够听得懂咬文嚼字,裴该忍不住就引用了唐诗人李贺的一句诗——“世上英雄本无主!”
刘粲一拍大腿:“说得好!裴文约果然当世之雄,我未曾看错汝。”随即话锋一转,便扬鞭劝说道:“晋主孺子耳,辅之何益啊?君不若自竖旗帜,割雍、秦、凉三州为王,但肯允时,我即刻退兵。其后君可往取益州,我定关东,待中国虽大,分拥其半,乃各将百万雄师,一战以定天下谁属,岂不快哉?!”
裴该也学他的样子,将手中竹杖轻轻一敲膝盖,回应道:“刘士光果然世之枭雄——汉主醉囚耳,辅之何益啊?汝不若反师平阳,弑父屠弟,僭居尊位——但肯去时,我绝不追赶!”
刘粲终于忍不住了,勃然大怒道:“竖子焉敢戏吾!”双腿一夹马腹,便朝着裴该直冲过来。
他若是手中有矛,或许真能把裴该给戳个透心凉,但若是让带长兵器过来,裴该傻的啊,岂肯与之相见?而再如何神骏的良骥,从立定到加速,都需要一定时间,所以刘粲才刚起步,裴该便即拨马而走,身后护卫纷纷举起弓来,瞄准了刘粲。
刘粲赶紧一勒缰绳,紧急刹车,然后扬鞭指着裴该的背影,大叫道:“我容汝歇息一日,明日定要较个生死、胜负!”裴该转头笑道:“较量生死,不在一日,我大军四方来合,且候兵足,再取汝项上首级,有何难哉?”
等到回至营中,裴该才长出了一口气,对左右说:“刘粲凶暴,竟起害我之心……”实话说刚才刘粲那一冲,真把他给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就想起一个人来——“倘若甄随在此,必可趁机冲上前去,将那胡贼一矛捅翻!”
真可惜,想要用甄随的时候,那蛮子偏偏不在……也不知道还须多久,他才能赶来增援哪?
……
甄随在下辩,分派诸将镇定各县各乡,并沿要隘设置堡垒,以防巴氐再趁乱来侵,他自己则整天跟未来大舅子梁懃置酒高会,相谈甚欢。
本来打完仇池山后,梁懃就打算返回宕昌去的——甄随虽然许了他武都郡守的职务,但梁懃心知肚明,以自己的出身、履历,怎可能一步登天做两千石?能够灭掉宿敌仇池,并保住宕昌基业,于愿足矣——然而甄随坚不肯放,说你妹子还没给我送过来呢,舅子你着急走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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