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点头,又垂首道:“你一直跟着我?”
“我来的比你早,”他摇了摇头,拍了拍身下的半截断壁,“先父很喜欢喝酒,所以幼年的时候,我经常跟着他到这里来。”说着手向酒铺另一边的废墟一指:“那里就是我家,想不到竟离你这么近。”
她奇道:“你家怎也住在市旁的里坊中?你爹爹是做什么行业的?”
“卖画的,”他淡淡道,“先父擅长绘画,以此为生……”
还不等他继续说,她已经睁大眼睛,惊讶道:“你爹爹是真元理大师?我爹爹去你家占过卦的,他说你爹易理精深,是前汉真玄兔大师的后裔呢,就连名动天下的大儒郑玄都自愧不如啊。记得当时爹爹还说,你爹还被征召入宫,是第一位鸿都门学士呢!”
她是胡人,没有避讳的意识,他也不以为意,苦涩道:“那又有什么用?易理再怎么精深,还不是葬身在那场动乱之中?”
提起往事,他不禁黯然神伤,将手中的水壶向下一丢道:“喝。”
她接住水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立即皱起秀眉,剧烈咳嗽起来:“这,这是酒?”她瞪大眼睛,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身为主将,竟然这么紧要的行军还不忘带酒?”
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他嘴角微微翘起,眼里闪动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意,一副坏样儿:“味道不错罢?”
示意她把水壶丢上来,他一把捞住后将酒倾入喉咙,哈出一口酒气,伸手拭去嘴角的酒渍笑道:“先父酷好酒和周易。周易我绝对是不沾边的,所以必须要喝点酒,也免得他在九泉之下还说我是不肖子。”
她噗哧一声笑了起来,随即想起,因为自家是安息胡,虽然周围邻居始终不愿意跟她家来往。只有真大师却另眼相看,还专门为父亲占卜……
脸皮燥热,心跳加剧:这会不会是真大师在冥冥之中感应到了什么?
他却没有发现她的心思,他跳下残墙拍了拍身上的土道:“走,咱们好好看看这故乡。”
从金市沿着北宫的城墙一直向南是一座座的里坊,这里原本全是百姓的住所。只是昔日摩肩接踵的闾里,经历了那场浩劫之后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瓦砾,成为蛇鼠盘踞之所,却连一个活人都没有。
一路行来,两人没有说话,都沉浸在对往日的回忆中。随着走到城南的广阳大道,他们掉头顺着大道东行,向南宫门走了过去。
“这里应该就是朱雀阙了,”她轻声道。
他茫然点头,停下了脚步。
眼前这一大片空空荡荡的白地,往日竟是洛阳的标记建筑物,宏伟无双,号称“峻极连天”,从四十五里外的偃师都可以一眼望到的朱雀阕。对了,奉先公在董卓手下担任中郎将,就驻扎在这朱雀阙。
奉先公,你撒手尘寰到现在,也有将近一个半月了。您临终时将家眷和战马都托付给了大逆不道的我,我却辜负了您的信任,没能保护好严主母。她现在到了阴世,想必会向您告我的状罢?
貂蝉主母生活得很好。她是自由的,如果她想走,随时都可以走。但是她却留了下来。也是,现在兵荒马乱,四面都在开战,她还带着您的孩子,孤儿寡母的又能往哪里去呢?自从……自从那件事以后,我一直都没去探望她们母女俩,我没那个脸去见她们……尽管如此,我对她们的近况仍然非常关心,饮食起居无不亲自过问。
我向您起誓,只要貂蝉主母留在中牟一天,我就照顾她一天,绝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关于赤兔,每天我都按照您说的给它吃酵炒的牧草,它的胃口一直都还不错。但是我始终没有骑它——我看得出它眼中的悲伤和落寞,我知道它不属于我。
至于您的方天戟,我却一直都在用。那是因为您刚去世的时候,我伤得实在太重却又不得不出战,由于使用一柄利器在战场上实在能占不少便宜,所以打算临时借用一下,日后立即归还的。但是用着用着,慢慢竟然离不了手了。
不过自从两河间与铁羌盟拼命以来,您的灭天戟法我却再也没有使过。
您说过,我并不适合修炼‘灭天’,因为在运戟时不能以全身心投入摧毁和杀戮。通过上次那一战,我已经了解了。在我心底,或者说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破坏和杀戮的本能。但是任由自己将这种本能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我真是做不到。
我也不想那样做。
记得您还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按照自己选择的方向走下去,就可以看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蓝天。
现在的我虽然比从前进步了更多,但在武道的路上依然那么渺小。
可是我觉得,迟早会看到属于我自己的天空。
还记得在梦里,变成了一条大狼的您,讥讽我的幼稚和浅薄。
您走后的这段时间,我觉得自己似乎成长了许多,明白了更多的道理,不是书本上的知识,而是自己摸爬滚打得来的经验。
您是一匹孤独的狼,最终还是在孤独中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虽然跟您很像,但是我能付出自己对朋友的信任和感情,因此也就能得到他们的信任和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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