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C国这一举动在媒体上掀起了轩然大波，电视、报纸长篇累牍地报道，记者挖空心思想得到一点点关于行动的细节。电视上那些所谓的“时事评论家”们，唾沫横飞地根据政府透露出的一点点信息，自以为是地分析着当今的形势。 M不关心这些事情，这些事情自然有专业人士去处理，媒体也找不到M。M现在关心的是队员们的心理状况，经验表明，第一次参加行动的队员多少有些心理障碍。 “怎么样？队员情绪还好吧？”看到罗迪走进指挥所，M放下写报告的笔问道。 “还行，现在我每天净陪他们玩了，他们再敢出啥事我就把他们给踢到太平洋里去！”罗迪满头大汗，他刚刚陪队员们打了一场篮球回来。他到饮水机前想喝水，不过饮水机没水了，看到M办公桌上的茶缸，罗迪二话不说，拿起来就朝嘴里灌。 “哎，这是我的。”M看着他，有些不满地抗议。 “M，绿茶哪有这么泡的啊，我告诉你，绿茶……”罗迪喝完了还不买帐，开始教导起M来。 “不满意就别喝。”M没好气地说，“罗迪，队员的心理评估报告你赶紧弄完，别一天就知道玩……” “我日……又是上头那些官僚吧，光看报告他们懂个屁啊，要想知道队员状况，自己下部队来看！”罗迪一听M提起报告，头又开始痛了。 “行了，你玩去吧，报告我来弄。”M也反感做报告，此时他正为战斗报告头痛，没心情跟罗迪讨论官僚的问题，他只想早点把这些烦人的事情做完。 “嘿，我就知道M你是个能人，说好了不许反悔。对了，下午给猴子们放放风，听说附近县城灯红酒绿啊！要不要一起？” “没空！”M抓起笔，头也不抬地拒绝了罗迪的建议。 “都不知道你这狙击手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罗迪喝光了M的茶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挖苦他一句。 其实M也很讨厌写报告，他手头上是作战研究部要的战斗细节报告。M真想就提笔写上一句话：要想看细节，自己到战场上去看！每个战场的细节都是不同的，每个细节都可能会要了士兵的命，研究员当然不懂，他们只会要求战斗人员提交报告，然后研究出一二三四五，在部队里推广，只要那些研究出来的战术到底管不管用，那不是研究院考虑的问题。自从行动结束后，M只休息了一天，之后就应付各个部门索要的报告了。 午饭时间已经过了，M没有吃饭，他还在办公室里根报告做着不懈的斗争。刚才还喧闹的营地现在安静下来，队员们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欢快地跳上卡车到城里狂欢去了。M揉揉眼睛靠在椅子上，报告还没写到一半，旁边的纸篓里已经堆满了一纸娄撕掉的稿纸。 正当M头疼的时候，电话铃声响了，M拿起电话。“M，你是不是又没吃饭？” “没食欲。”M无精打采地说道，电话那头是影子不满的嗔怪声：“M，是不是报告的问题又烦着你了，你一心烦就不吃饭，这怎么行？” “差不多写完了，现在是给作战研究部写个战斗细节报告，嗯……心理评估报告罗迪很快就能交上去了。” “行了，罗迪那家伙估计又是把担子压到你这儿了，你现在先去吃饭，报告的事情我来处理。”影子嗔怪中带着命令。 “你怎么知道罗迪他……” “以前每次要他交报告都是拖拖拉拉，现在傍上你这位好说话的大神，他还会自觉吗？你给我吃饭去！” “那……报告怎么办？”M虽然有些不情愿，可是影子的命令无法抗拒，实际上M也不想抗拒。 “别忘了，我比你擅长跟这些部门打交道。”影子得意地说道，“慢慢吃饭，一个小时后我查岗，顺便把报告传给你，你照抄一份交差就行了。” 虽然M没有食欲，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去食堂找吃的，M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听影子的话。营地里空荡荡的，除了少数哨兵站岗，连炊事班都休息了。吃完饭，M不想回令人烦闷的指挥所，就在营地里四处随便走走，顺便检查一下营房。 郎漠没有出去放风。自从行动结束后，郎漠经常莫名其妙地烦躁，有时候晚上他会梦到塔台上那个被手雷炸得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有那个被自己手枪打碎脑袋、脑浆四溅的伤兵。郎漠曾仔细地回忆，却无法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那样做，或许那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当他看到对方举起AK-47的时候，手指不经大脑指挥就扣动了扳机，瞄准、射击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郎漠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已经迈入精锐特种部队的行列了。 郎漠只想证明自己很强，能摘取士兵皇冠上的那颗明珠，因此加入了特种部队。他没想过要杀人——或许说从来没想过会如此杀人。虽然有时候，男人内心好斗的本能会使他热血沸腾，让他渴望上阵杀敌，但是现实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残酷，战斗员比电视电影中的更为血腥。想到这里，郎漠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被自己掀掉半个脑袋的恐怖分子和指挥台上四溅的脑浆，不由得恶心起来，心里又涌起莫名其妙的烦躁。 郎漠信步踱到操场边的一颗大树下，坐在石凳上，面对着石桌上的象棋发呆，然后索性自己给自己摆了个棋局，自娱自乐。知道看到有一双脚站在自己旁边，郎漠抬头一看，正好看到M那直视的眼睛。郎漠一阵心慌，身体不由自主地弹起来，立正，敬礼：“教官好！” M没有回礼，自顾自地做到郎漠对面的石凳上：“自己跟自己下棋？为什么不出去玩会儿？” 郎漠仍然保持立正姿势，大声地答道：“报告教官，我不喜欢吵闹！” “坐下吧，今天放假，不用那么正式。”M已经把残局收拢，重新摆上棋子，“下一盘怎么样？” 郎漠坐下，摆好棋子，跟M对弈，场面有些沉闷，两人棋逢对手，在沉闷中下了两盘，各胜一局。 “教官。”第三盘下到一半，郎漠首先打破了沉默。 “嗯？”M的眼睛盯着棋盘，M的炮正尴尬地挡着自己车的出路，可是炮一旦挪开，自己右翼门户就会洞开。郎漠的一匹马在炮和车的支援下可以挪开M的防守。M的心思都放在棋盘上，对郎漠的话似听非听。 郎漠有些无趣，也低下头看着棋盘。 M凋过另一个跑隔山支援，稳固了右翼防线，不过整体上M还属于守势，要想进攻得想办法突破郎漠的防守，寻找切入点。几个回合下来，M和郎漠拼掉了一车一马，双方都退回各自的疆界整兵再战。 不一会儿，郎漠犀利的进攻被化解了，M现在才轻松下来，眼睛盯着棋盘，嘴里很随意地问道：“刚才你想说什么？” “呃……没什么。”郎漠答道，想了想他顶上了一个小卒准备试探一下。 “对了，郎漠，以后不需要再叫我教官，你现在已经是‘幽狐’的一员了，你可以叫我大队长或者少校，直接叫我名字也行。”M嘴上随口说道，把车横在自己的防线上，拦住了郎漠那个小卒的前进道路、 “呃……少校，我就是想问问，我现在算不算一个合格的特种兵？”郎漠调上一匹马护住小卒。 “什么才叫合格？”M的手里把玩着几个棋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就是战无不胜。”郎漠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只好找了一个不太合适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M抬头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下棋，嘴上说道：“这个世界没有战无不胜的士兵。” “哦。”这个回答跟没回答一样，让郎漠有些失望。 M考虑了一下，把一匹马越过了边界，单枪匹马挑战郎漠的防线。郎漠凋过一个车堵住马的退路，准备调兵遣将对方的这匹马围死。 “知道阿喀琉斯吗？希腊传说中的英雄，最后被赫克托尔的弟弟一箭射死了。”M嘴上说着，但是手上去没有停，一个炮已经搭起了炮台，威胁郎漠的车。 郎漠不得不把车退开，包围M的马的计划落空了。 “我知道，为了美女海伦，迈锡尼国王的大军把特洛伊城包围了，阿喀琉斯和赫克托耳是那场战争的英雄，那场伟大的战斗成就了他们，让他们的事迹流传千古。” “郎漠，你也明白是那场伟大的战斗成就了他们，有没有想过这场伟大的战斗中的士兵们？”M头也不抬，郎漠的防守已经出现空当，M抓紧时机又把一个车调了上来，一车一马在郎漠的地盘里互成犄角，把郎漠的防线挤开了一条缝隙。棋下到这里，M有些放松了，他手里把玩着棋子说道：“伟大的战斗只有英雄的话，那是多么的无聊和寂寞。” 郎漠抬头看了看M，似乎有些明白M要说什么。 “在这场伟大的战斗中，阿喀琉斯、赫克托尔也不过是一个士兵，只是诗人给他们套上了炫目的光环。实际上，他们跟在战场拼杀的普通士兵一样，也会死去。”M笑了笑。 “你意思是说，是伟大的战斗赋予了他们这个英雄的光环。”郎漠低下头看着棋盘说道。 “不不不，他们只是做了一个士兵该做的事情，只是这场伟大的战斗赋予了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有机会成就名传千古。” “上天施舍了一个机会成就了他们，可以这么理解吗？” M敏锐地察觉到了郎漠的悲观情绪，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郎漠说道：“错了，郎漠，不是施舍，是给予，强者不知道怎样抓住机会，只有弱者才会等候着施舍。这就是阿喀琉斯和那些普通士兵的不同。”M把手中的棋子放在桌子边，“战争能成就英雄，而英雄不一定能成就战争。” “作战一点儿都不好玩。”郎漠轻轻地抱怨了一句。M知道他心里藏着事情，可是M从来没有逼人说出心事的习惯，他要让郎漠自己说出来。 “大队长，你为什么选择了这条路？”郎漠问道。 “你是说当兵？那你又为什么选这条路的，要到特种部队里来？”M笑了笑问道。 “我从小就喜欢枪，喜欢看打仗的电影，梦想自己有一天能成为战斗英雄，所以我违逆了父亲的安排，偷偷地来当兵。我父亲知道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了，他就告诉我几个字：做好分内的事情。” “你父亲是个很有智慧的人，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已经是个很成功的士兵了。”M轻轻地拱上了小卒说道。 “我父亲是个老兵，上过前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反对我当兵。”郎漠有些闷闷不乐，竟然没有注意到M的小卒已经拱过了河。 “正常，有人说过战争如此残酷是件好事，否则会有很多人喜欢他。”M看到郎漠没有注意到他过河的小卒，把可以威胁他的马调开试图追击自己的炮，就趁机赶紧又拱了一步，小卒立住了脚跟。 “现在我好像知道父亲为什么反对我当兵了。” “那你为什么来特种部队，而且还要来最优秀的？”M把话题岔开。 “证明自己吧，我想证明给父亲看，我会是个好兵，比他还优秀的兵。我听我原来的营长说，特种兵是士兵皇冠上的明珠，能摘取它的人是绝对的强者。” M笑了，“你们营长还真会掰，不知道多少人被他这么骗了。” “难道到不是吗？” “郎漠，是不是好兵跟是不是特种兵没有必然的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做？你为什么要成‘幽灵’部队里最厉害的狙击手？” “因为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或许说我是个天生的军人吧，不过我内心认为人要有些追求，那些人生不至于太无聊。郎漠，你有没有想过得勋章？”M把话题岔开，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郎漠这个问题。 “嗯……偶尔想过，我还想过在一场很惨烈的战斗中，战友们都牺牲了，就剩下我一个人还在战斗，后来我就成为了英雄，得到一枚国家英雄勋章。”郎漠傻笑了一下说道，“是不是幻想？” M抬头很认真地看了看郎漠，半响慢慢地说道：“郎漠，敌人的鲜血不是你胸前的勋章，荣誉是放在心里，而不是挂在胸前。” “我想得到一枚勋章。我的父亲有一枚，有时候他会把勋章拿出来，独自一人看着叹气，可是他从来不让我看他的勋章。那要打很多很多的仗，就要杀很多很多的敌人，可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有目标没什么不对，追求荣誉也没什么不对，就看方法对不对罢了”M随口答道，把小卒横了一步，朝郎漠的大本营靠了过去。 郎漠一时没有了话题，低头看着棋盘，这是才注意到M的小卒快拱到自己的大本营边上了，赶紧调集兵马来围剿它。 “过河的小卒当车用。你要成为车，还有很多河要过，首先就要过自己这条河。”M用一个车掩护小兵的后方，郎漠暂时无法下口吃了它。 “怎么过？” “只能向前，没人能帮你，你要能成为了车，自然就能想明白很多事。” 郎漠呆呆地看着棋盘半天没有说话，M知道他在考虑问题，没有催他。郎漠考虑再三，把车长驱直入M的底线，威胁M的老帅。 双方又站了几回合，还是不分胜负，M的小卒虽然已经攻到郎漠的大本营边上，但是一时也无法擒获郎漠的大将。 郎漠冥思苦想，突然笑了：“大队长，我觉得我快赢了。” M也笑了，他知道郎漠已经过了自己这条河，信手跳上一匹马。郎漠眼睛一亮，M的马跳开后，门户洞开，机会难得，郎漠的炮直入底线，只待把车调个方位就能把M将死。 “少校！有专线找您！”一个勤务兵跑过来报告，M才想起来影子要查岗了。 “知道了。”M站了起来，从桌子上拿起帽子。 “大队长，我快赢了，你不会临阵脱逃吧？”郎漠朝M调皮地眨眨眼睛，“要不你认输吧。” “M从来不会投降。”M戴好帽子，轻轻地把小卒又拱了一步，还差一步小卒就要拱到底线了。 “哈哈，大队长，你的卒老了。”郎漠大喜，他的精力都放在进攻上，以为M没看到自己的必杀招，他把车调到开阔地，只要一步沉底，M的老帅就无路可走了。 M看到郎漠的车离开了位置，不会堵住炮台，不慌不忙地跳了一步马。郎漠顿时目瞪口呆。 M朝他狡猾地眨了眨眼睛：“马后炮——老套但是很管用的招数。” “明修桟道，暗度陈仓，我一直纳闷你为什么老拱卒，没想到偷着来这么一手棋。”郎漠有些不服。 “好了，少来马后炮了，我先去干点活了，不服一会儿我们再杀几盘。”M笑了笑说道：“对了，无聊的话我办公室里有绿茶，从罗修那儿偷的，一起来帮我销赃吧。” 郎漠不禁好笑，这个M并不像平时那么冷酷嘛。他半开玩笑地说道：“少校，你那么大个官还要偷东西啊？” “走吧，战术上这叫顺手牵羊，跟暗度陈仓、马后炮一个样。” 应付完了影子，M泡好茶，从办公桌的抽屉里翻出一副少了几个棋子的象棋，随便找了几个东西替代少了的棋子，把办公桌上的文件扒拉到一边，跟郎漠杀了起来。两人畅快淋漓地杀到太阳落山，才想到要去吃晚饭。 “少校，谢谢。”郎漠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对M说道。 “谢什么？谢谢我下午多输了两盘给你？”M笑了。 “少校，你说我会得到勋章吗？”郎漠又问了一句。 “每个人都会寻找自己的舞台，你觉得你找到了吗？” “嗯……”郎漠迟疑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道，“我觉得我找到了。” “那我告诉你，你的舞台很简陋，你的舞台也很危险，可是只有在这里，你才能实现你的价值。这个价值或许不会用勋章来体现，但是他能让你在世人面前挺起骄傲的脊梁！” “我明白了。” M笑了笑：“你还没完全明白，其实我也没明白。” 郎漠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M，M低下头边吃饭边说：“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明白没关系，走到有一天就会明白了，我只是比你走的路长一些，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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