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勇士的鲜血(5)
轰鸣声又响了起来,飞机像是一只巨大的蝗虫,蛮横又莽撞地冲了过来,一排机关枪子弹扫过,嗡地扎向天边。 朱七喃喃地说声“他走了”,茫然四顾,遍地全是尸体,有的已经被炸成了碎块。 滕风华提着没有子弹的卡宾枪,跑马似的来回奔突:“快,快,不能等了!鬼子的飞机很快就会回来,马上撤退!” 山脊那边,唐明清挥舞着青天白日旗大声地呼喊着什么,朱七看见,唐明清的身边架起了一挺高射机枪。 滕风华停止了奔跑,箭步冲回山谷,摇着红旗跳了出来。 硝烟里,朱七回一下头,冲茫然地望着他的纪三儿笑了笑:“兄弟,没事儿了。来,搭把手。” 两个人合力将卫澄海抬起来,朱七冲纪三儿一歪头:“走吧,送大哥回家。” 朱七和纪三儿抬着卫澄海晃晃悠悠地走到山后面的那条石头路的时候,滕风华正在山坡上集结队伍。 朱七瞥一眼垂头丧气的纪三儿,冲山上喊了一声:“弟兄们,给卫大哥报仇啊!”健步往前走去。 天上飞机的轰鸣声又响了起来,两架飞机贴着山脊疯狂地冲向了红旗招展的地方。 巨大的炸弹爆炸声与高射机枪的哒哒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山谷里面。 朱七喊纪三儿停下,将卫澄海挪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刚走上通往崂山的那条大路,纪三儿就喊了一声:“鬼子的汽车追过来了!”朱七回头一看,一辆挂着膏药旗的黄色卡车从后面疾驶而来。玉生从驾驶室里伸出脑袋,大声喊:“是朱七哥吗?是我,玉生!”朱七的腿一软,连同卫澄海一起歪到了地上。卡车擦着朱七横在路上的腿停下了,玉生跳下车,冲朱七哈哈一笑:“我是玉生,巴光龙和卫澄海的兄弟……”眼睛一下子直了,一指躺在地下的卫澄海,“卫大哥他怎么了?”朱七侧脸望了望硝烟弥漫的山谷,慢慢站了起来:“他死了。”玉生卡壳似的哦了一声,扑通跪倒,抱着卫澄海的脑袋放声大哭:“卫大哥,卫大哥,你不该啊,你不该就这么走了,你答应要带我一起杀鬼子的……” 朱七无力地搀起了玉生:“兄弟,别哭了。我问你,你咋来了?” 玉生擦了一把眼泪,喃喃地说:“张半仙让我来的……他说,卫老大今天要遭难,让我开车来接应你们。” 纪三儿忿忿地横了一下脖子:“娘的,他终于算对了一把。” 朱七不说话,示意纪三儿帮忙,将卫澄海抬上车厢,闷闷地拍了拍挡板:“开车,让大哥清静清静。” 卡车顿一下,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纪三儿在后面遭了鹰撵的兔子一般猛追:“别走,别走!还有我——” 卡车忽悠了两下,停下了。纪三儿嘟囔着,踉踉跄跄地往这边跑。头顶上赫然扑过来一架飞机,朱七的脑子陡然空了,他听不见飞机的声音,只看见捕食老鹰般的一颗炸弹兜头砸向了纪三儿,火光一闪,什么也看不见了。飞机掠过卡车,嗡地扎向了天际。卡车重新开动起来,耳边的风哗哗响,像是有无数的子弹飞过耳边。朱七的头顶被一截柴火似的东西砸了一下,那截东西顽固地粘在朱七的头顶上。朱七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头顶,一只苍白的手掉到了朱七的怀里,是纪三儿的……朱七将那只手丢出车外,定定地瞅着渐渐远去的那个被炸弹炸出来的大坑,那旁边什么也没有,只有几片枯树叶似的布片儿。 玉生从驾驶室里伸出脑袋,回头冲朱七龇着大牙笑:“哈哈!刚才好险啊,幸亏车前面挂了鬼子旗……”话音未落,一排子弹当空泼了过来,打在地面上,溅起的泥土就像石子丢进水湾一样。 玉生望着远去的飞机,悻悻地骂了一句:“操你奶奶的,连自己人都打?”猛一回头,“七哥你下去,车上危险!” 朱七跳到前挡板那边,大声喊:“你呢?” 玉生挥了挥手:“别管我,你先下去,”抬头一看天,“妈的,又来了!快跳车,不然来不及了!”
第二十一章 勇士的鲜血(6)
朱七一扒挡板,横着身子跳到了路边的一堆草丛中,茂密的茅草遮严了他。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一颗炸弹炸响了,朱七探出头来一看,卡车已经没有了,漫天飞舞着零散的碎片。 蜷缩成一团在草丛里抽泣的朱七,忽然听见了卫澄海铿锵的歌声: 壮士们,志昂扬! 拿起枪上战场, 杀日寇,荡东洋, 夺回我河山,保卫我爹娘,豪气似虎狼…… 朱七瞪着空洞的眼睛四处找寻歌声的出处,当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着卫澄海的时候,禁不住撕扯着头发,哇地哭出声来,压抑在心头的悲怆如决堤的潮水般喷涌而出。飞机渐渐远去,拖出的声音蚊子一般微弱……泪水顷刻间迷住了朱七的双眼。 尾声 中华民国三十四年八月十五日,日本无条件接受投降。 同年八月二十三日,中华民国青岛市战后接收委员会在崂山成立。 九月十七日,国民党青岛保安司令部司令李先良率青岛保安总队进入市区,接管青岛行政。 十月九日,美国海军陆战队二万人在青岛港登陆。 十月二十五日,青岛地区受降仪式在汇泉跑马场举行。 朱七回家已经四个多月了,这漫长的四个月啊……朱七记得他孤独地走上村南边那一段长满茅草的河沿时,西边灿烂的晚霞将他与那些茅草裹在了一起。河沿北边的那条他曾经与桂芬牵手走过的小路被茅草遮盖了,那些曾经怒放着的花儿已经无影无踪。 朱七家的院子里,张金锭正端着一个脸盆往地上洒水,栓子坐在一只笆篓里咿咿呀呀地嚷。 朱七倚在门框上,定定地看她,他吃不准眼前的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六嫂还是自己的媳妇。 张金锭看见了他,手里的脸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朱七走过去,拣起脸盆笑了笑:“我回来了。” 张金锭一拧身子,嘤嘤地哭了:“年顺,你来家了……日本鬼子走了,他们再也不会欺负咱们了。” 朱七绕过张金锭,顺手摸一把栓子小小的脑袋,走进自己曾经住过的那间,摸到炕上,倒头就睡。 “小七终于还是回来了,这是落叶归根呢。”是朱老大的声音。 “大哥,年顺在哭呢。”是张金锭的声音。 “让他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朱老大坐上了炕头,火镰击打火石的声音就像隆隆的炮声。 “我从来没见他哭过,”张金锭说,“我以为他不会哭呢。” “他会,谁都会,”朱老大说,“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 “他六哥就不哭,我从来没见他哭过……嗯,他六哥。”张金锭说。 “他在心里哭呢,”朱老大推了推朱七,“七,你起来。” 朱七坐了起来,眼前一片模糊。朱老大说:“你六哥刚走,大清早就走了,他知道你媳妇桂芬在哪里。”朱七说:“他应该知道的。”朱老大问:“你咋知道你六哥应该知道?”朱七说:“下山的时候,滕先生告诉我,我六哥带着他的人找到大部队了。”朱老大说:“你六哥找到大部队了不假,可是桂芬怎么会在大部队里?你六哥是在烟台见到的桂芬……桂芬的兄弟撇下他投靠国民党去了,把她一个人留在了烟台。”朱七的脑子有些恍惚,竟然没有一丝激动,淡淡地笑了笑:“我六哥碰上她了,我六哥为什么不带她回来?”朱老大说:“你六哥让她在那里等着,可是你六哥再去找她的时候,她走了。街坊说,她跟着一个歪脖子的人走了。你六哥回来说,那个歪脖子叫陈大脖子,是桂芬的丈夫。” 朱七沙沙地笑:“对,那个歪脖子的人叫陈大脖子,是桂芬的丈夫。” 朱老大说:“你六哥说,你一直跟着的那个叫卫什么海的人,死了。” 朱七摇了摇手:“他没死,他活在我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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