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应该是我离家五年来,最大的一桩喜事;然而,却铸成我和美庄之问最大的一次误会。
我不能同时偕美庄飞津,因为飞机没有多余的座位。那种机位,在当时是多少金钱也无法购到的。我对于自己先行,确也感到对美庄歉疚;我已一再劝慰美庄,要她耐心地度过这次小别,一旦机位稍形宽松,她可以立即搭飞机到天津去,如果她愿意的话,我们可在天津结婚。
美庄坚决地反对我接受报社的任命,并且严厉地责斥我对爱情的负义!
“你亲口说的,爱我第一,爱新闻工作第二!你亲口说的,甚么都听我的!你亲口说的:‘下次不敢!’ 现在你又‘敢’了?我可不要再听你第三次、第四次向我说:‘下次不敢’——”她向我滔滔地讲个不停,“你天津有姑母、有姑父,有表姊,有表哥,还有一个甚么贺大哥,你急于想去和他们相会,而置自己的未婚妻不顾,还好意思说爱我第一,我看哪,你的姑父母、表哥姊,贺大哥才是‘第一’,每一个识与不识的天津人也都是‘第一’;而我郑美庄,不过是个‘第末’!是‘倒数第’”!”
我想用已往的方法——以沉默抵抗她的“连珠炮”,过去,她有时候自己喋喋不休说累了之后,会自动休止,或感觉出有些过分,也会转向我致歉。可是,这次,我的沉默全然失灵了。她的话似乎永不中断地说了下去:
“你要是政府派的天津市长,或是华北地区受降官,我绝对不能阻挠你前往;然而,你又是跟上次去贵阳一样,去采访新闻!四川今后难道就没有新闻给你们采啦!我早就讨厌新闻记者这一行道啦!你可以改行,这正是一个好机会,我昨天已经跟爸讲好,只要你肯留在四川,他可以马上发表你做他的总务处长,经理处长或是副官处长!这都是些重要而必须是由自己一家人出任的官位呀!”
“我不想做官。”我实在忍不住回答她一句。
“你不想做官?”她双手把腰一叉,来势汹汹地,“唱甚么高调?你读政治系干啥子?读政治系不想做官?真是骗骗三岁娃儿的鬼话!你说你说,你读了四年政治系而不做官从政,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国家供给你念了四年政治学的贷金吗?”
“美庄,我们应该心平气和地谈,你这样不是强词夺理吗?”
“谁强词夺理?”她继续叉着腰,瞪着我说:“你晓不晓得我为你所学非所用而着急,而失望,而感叹?政治是甚么?老实讲,政治就是做官。当然你又会驳斥我说甚么政治不是做官,说甚么政是众人之事,治是管理,管理众人之事就是政治。这是国父的话。我承认国父没说错;可是,管理众人之事还不正是做官吗?一个人不出去做官,坐在家里能管理谁?谁又肯让他管理?你学的是管理众人之事的知识,你偏不去担任管理众人之事的工作,硬要当甚么鬼新闻记者,新闻记者能管理谁呀?”
“我不想摆上官架子去管理谁;我想以一个平民的身分以虔\,以热情,去影响谁!这正是新闻记者的工作特质。”我靠近她,把她叉住腰的双手拉下来,耐心地、和颜悦色地对她说,“美庄,我老早就想要对你解说我的看法;我并不卑视做官的人,对于一位真正效忠国家,为民服务的好官员我照样崇敬;我个人非常醉心民主政治,因此我愿意先从事新闻工作,一方面可以多在报端鼓吹民主政治,一方面可以多在报端替老百姓说话,做人民的喉舌。这依旧可以算是政治工作,不过不是直接的管理,而是间接的影响。你也许怀疑‘影响’ 这个字眼太微弱,太空洞,太虚无飘渺了;不,影响的力量,看似无形,却比有形的更大,更深,更广——美庄,我们既是终身伴侣,希望你能多鼓励我在这方面努力。”
我说得\恳而热情,满以为可以打动美庄的心;美庄却把我拉住她的手一甩,立刻又恢复了叉腰的姿式:
“你的‘膏药’卖够了没得?这一手倒不愧是政治系高材生!我不要听你的伟大理论!你今天替这个人说话,明天做那个人的喉舌,你怎么不替我说话,不做我的喉舌?我不是老百姓?我不是人民哪?哪一条法律规定的当了人家未婚妻的女人就不是老百姓或人民啦?我告诉你,你要负担起一个未婚夫的义务,我得享受一个未婚妻的权利。”
我痛苦地摇摇头,实在无话可说。
“你大学念完了,方帽子戴上了,好神气呀!”她气忿忿地坐在沙发上,“我还差一年才毕业,难道就应该半途而废!永远被人指为大学没读完,永远被人指为不如你吗?”
“美庄,你愿意念完大学,我十二万分赞成。我以前答应你代你写的毕业论文,在我走前也可以想法赶完交给你。那么,放寒假的时候,你可以到天津找我,等再放了暑假,你也是一位方帽子大学士啦,那时候,我们便结婚!”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她几乎一口气连喊了十几个“不要”,“我要你留在四川等我,我要你辞去新闻记者的工作,我要你跟爸爸做处长!”
我开始做哑巴。美庄一人说说歇歇,歇歇说说,又指手划脚地把我痛斥了半天。最后,我离开她的房问时,她狠心地咒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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