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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千秋_郑骁锋【完结】(28)

  名,对于彻悟者,是个什么东西呢?

  坦然做去,“但教方寸无诸恶”,何处不长乐?

  纸钱撒满了大路,风吹过,纷纷飞舞,舞白了绿树……

  回溯千年吧,让我幻想一个场景,但我相信这很可能曾经真的发生过:

  夜沉沉,除了有气无力的几声更柝,万籁俱寂。

  冯道的相府如同城里其他人家一样,灭了灯火,大门紧闭。冯道已经熟睡了。

  突然,皇宫方向响起了惊心动魄的呼噪,起了火,熊熊地照亮了半个天空。京城的每个角落,都传来金铁交击声和凄厉的惨叫哭喊。

  一支支响镝呼啸着在大街上飞驰。

  惊慌失措的下人衣冠不整地在冯道门外大声喊叫:“相爷,不好了,又有一支军队在攻打皇宫了,看情形是守不住了……”

  “哦?”被惊醒的冯道翻了个身,呢哝了一声,“真的吗?”

  没等下人回答,他就接着吩咐了:“那么你们起来,把家里打扫干净,摆好香案……把我那件最好的朝服准备好。下去吧。”

  又翻了个身,掖了掖被角,冯道面朝床里,重新睡着了。

  只是不知道,那夜的梦里,他会不会记起年轻时那次强谏暴戾的刘守光,劝阻其攻打邻镇,而下狱差点送命,从此完成了一生性格转变过程的经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梦到那为了天下苍生而一次次奔走于桀、汤之间的伊尹;更不知道,他在梦里会不会一次次地自责:

  “奉身即有余矣,为时乃不足。不足者何?不能为大君致一统,定八方,诚有愧于历职历官……”

  谁能怪他呢?大君,英明仁慈的大君,能结束这悲惨的乱世的大君,你在哪里呢?

  我只知道,这位“四臣”,决不会像后世那些贰臣那样咬着被角抽泣。

  第34节:拣尽寒枝——苏轼的“平生功业”(1)

  拣尽寒枝

  拣尽寒枝——苏轼的“平生功业”

  抚着船舷,他突然记起了父亲为他取的名:“轼”。

  轼,不就是车上扶手的横木吗?有了扶手当然更稳当,但没有扶手,难道就会摔下车来吗?

  没有轼,难道这车就走不动了吗?

  宋徽宗崇宁元年(1102年)的一个秋日。汴京最有名的篆工,安民老汉又提起了他那把已封多年的刻刀。这次的任务是刻一块蔡京蔡太师草拟、今上亲自审定,并且亲书的名录石碑。碑的名称很有些吓人:《元祐奸党碑》,听说天下所有的府县衙门前都要立一块永世留存——安民老汉这块则将安置在皇宫端礼门右侧。

  那个老内侍正眯着眼倚坐在一边,似睡非睡的监着工。

  “要说这世道变得也真快,”安民捋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才几年的功夫,新的来旧的去,旧的来新的去,翻了几遭快数不着了。也不知现在到底该算新呢还是算旧。”

  “轻声呢——”内侍微微睁开眼,四下掠了一遍:“这是你我打听的吗?”

  匠人干笑几声,又埋头干上了。过了一会,实在忍不住,又停下来问内侍:“小民可怎么也想不通,文太师、司马温公怎么成大奸臣了——”

  内侍哼了一声。

  安民连忙转过话头:“皇上的字就是漂亮!”

  又是一阵沉默。

  “啊!”突然一声惊呼,“苏轼!苏学士怎么又……”

  这回内侍睁大了眼:“幸亏他死得早几年,不然……”

  他冷笑几声:“圣上已经下令要焚了他所有的文集,毁了全部印版,天底下,只要他题过的碑、碣、榜、额,通通都得砸了。”

  好像想起了什么,内侍来了劲头:“也奇怪了,每次无论谁上台,不管新的旧的,倒霉的怎么总是这个姓苏的呢?”可能想想有些滑稽,他也干笑了几声,接着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八成是他家祖坟冲了哪方神圣了吧。”

  安民再不开口,一凿一凿憋着劲刻着。他要使出这辈子所有的本事,把这个名字刻得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字——甚至御笔——都遒劲都潇洒。

  同时他暗暗打定了主意,就是杀头,也不在这块碑的刻工位置上像从前每一次那样,留下自己的名字。

  冰冷的石屑簌簌落地。

  那批石碑早已不知去向。

  而直到今天,无论是大陆、香港、台湾,还是美国、日本,所有的中文教材上,都能在显眼的位置找出一篇又一篇苏轼的诗文。谁也无法统计,每天到底有多少张形状肤色各异、口音不同的嘴,吟哦着、朗诵着,陶醉在苏轼营造的艺术世界中。

  甚至当年徽宗如此严厉的禁苏令,也无法抑制人们对苏轼诗文的喜爱,反而大大提高了苏轼诗文的身价:连官家搜来焚毁的悬赏高的都有八十万钱一篇(约相当于人民币十万元),那黑市的价格还了得?听说有个徐州太守,卖境内苏轼一块碑的拓片发了大财呢。太学生间,不是流传着这么一个顺口溜:“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根”吗?

  同为艺术家的徽宗和蔡京如此大伤风雅的做法,是不是也因为妒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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