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刁队长今晚特别高兴,他穿着酱色长袍,团花裤,戴着金戒指,系大红彩绸,油头粉面。他站在厅前,看着花轿落了地,立即掏出二十块现洋赏给媒婆。媒婆道了谢,便摇着嗓子喊道:“新人下轿,钟鼓乐之;拜天地,入洞房,百事如愿,白头偕老,福寿双全,三星高照。奏乐!”客厅上下,点着几盏大汽灯,两廊下,有一排伪军站岗。婚礼一开始,新娘子就软瘫在地上啦。这娘家人因为吃了一千块现洋的甜头,就强迫闺女跳入火坑。好容易拜完天地,就立刻开席。最殷勤的要数那四个抬轿的年轻大汉,他们和伙夫们混得很熟,抬桌子、搬椅子、招呼客人,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客厅上挂着大双禧字,两旁写着一副对联,上联是“缔中日亲善大东亚共存共荣”下联是“织天地经纬小洞房同福同康”落款是宪兵队队长山谷野平。
就在这猜拳行令洞房大欢的时刻,门外忽然闯进一个人来。他戴着凉便帽,太阳墨镜,两把手枪左右插腰,一身纺绸蓝衫。他一进门,卫兵就拦他,他略一点头,一直向内厅走去,不待卫兵盘问,这位先生蹬蹬蹬蹬走进了内院,然后走进客厅。说也奇怪,那四个大汉一见这个年轻人进来,连忙立正,动也不敢动。这年轻客人一招手,朝着他们的脸上就是几巴掌。刁子荣一瞧,怎么回事?他连忙下座想问个究竟,谁知这位客人却大声训斥起四个大汉来:“谁让你们来的?放着正事不做,竟给人家做起抬轿、端盘、洗碗下三烂的事啦?大爷缺你们的钱花啦?”
刁子荣心里“咯噔”一下,嘘!不对呀,此人一定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呀。他连忙问道:“贵客是?”
其中一个大汉道:“刁队长,他是刚上任的宪兵队机要处王副处长。”“啪!”又一个耳刮。“谁要你多嘴饶舌?要不看刁队长的面子,今天非打死你不成!”年轻客人扬了扬手中的快枪。
刁子荣满脸堆下笑来:“先生,不!处长,快上坐!快上坐!”
客人一阵大笑:“哈哈哈哈!看在刁队长面上,饶过你们!”他转脸向着刁子荣:“不认识了吧!令尊大人是前清武举,曾和家父有八拜之交,敝人是你内兄冯巡官的常客。今晚仁兄大喜,我特地骑车赶来祝贺,这一点礼物,仁兄不要见怪呀?”说着从提包里掏出一个大红包袱摆在当桌。
刁子荣好像预感到什么,他一边瞪着眼前的礼物,一边看着那四个大汉。他斜着眼暗示了一下身后的卫兵,这卫兵会意,立即摸枪,以防万一。
只见这位贵客坐在席中央,满满地斟了一杯好酒:“在座的诸位,我都认识。你不是上站‘逢元号’的兰掌柜?你不是管辖这八百零三户的何警官?你不是山西煤矿股份有限公司阳泉采炭所姚副所长?你不是河北来到平定西郊、浮山的白枪会吕会长?方今大乱之年,诸位可要识大体、看清方向、千万不能随波逐流啊”。这几句话,说得坐席的人面面相观,连大气也不敢出。刁子荣一看这阵势,知道不妙。“呼”地拨出手枪:“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胡闹?”
这位贵客好像没有听见似的,笑嘻嘻地说道:“刁队长,不要着急嘛!这小小礼物请你笑纳!”
刁子荣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收回枪,脸上笑开了花,心想,我这个人怎是包谷秸子喂牲口天生的粗料?人家这礼物可不少,也许是现洋、金条,还是古瓷、烟土?但见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红包袱里裹着一层薄纸!这薄纸裹着的东西,圆不圆,方不方,齐不齐,整不整,大伙都伸长脖子,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但见一掀薄纸,啊!竟是一颗鲜血淋淋的人头!
啊!吓死人啦!大厅里死一般的静,那兰掌柜早已吓得双腿发抖,“哆哆哆哆哆哆”,尿裤啦!就听这位贵客说声:“请收下天津海关、擅自通匪被我砍死的、刁大队长的大兄哥冯巡官的人头!”他一拍桌子,身后的四个大汉早已把刁子荣按倒在地,那个贴身卫兵正要举枪,这贵客大喊一声:“着”!说着“擦”的一声,从手中射出一道寒光,不偏不正,不左不右,正好落在双禧字的中间,原来是一把雪亮耀眼的尖刀!也就在同时,卫兵的手腕也被大汉象钳子般的大手给紧紧卡住了。这“白枪会”吕会长也不是寻常之辈,他一个闪身,闪到屏风后面,拨出枪来,“当当”就是两枪!打歪了,把柱子上挂着的玻璃镜打了个稀里哗啦,几乎同时,其中一个大汉顺手扔了一个锡酒壶,“当”的一声,正好打中吕会长的头顶。“哎哟”!再看那“白枪会”的头目,一瞪眼珠子,这叫茅坑边上摔跤离屎(死)不远啦。
门外的兵丁压根不知道厅里出了什么事,那乐队仍然尖声怪气地拼命吹打,“唔哩哇啦”!“唔哩哇啦”!还挺得劲呢。
来客慢慢地站起来,喝光了刚才那杯温酒,就像关云长温酒斩华雄一样,向爬在桌子底下浑身发抖的诸位客人道:“在下是宪兵队队长山谷野平派来的机要人员,因为刁子荣私自通匪,要某把他押回城和宪兵队对证。”说完,他走出厅院,大喊一声:“停止吹奏!”这一喊,唢呐嘴儿也不响了,鼓也不敲了,镲也哑声了,竹箫笛管、铃梆锣板,全都给泄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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