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斯佳没有争辩。我绞尽脑汁地想对策。五年前,当我成了他者时,世界就对我开放了黄昏界,等待我的是令人诧异的新发现。但是吸血鬼就住在我的上面,这是最令人反感的一件事。
我记得这一切,仿佛才发生在昨天。我上课回来——最平常的课,让人想起不久以前的大学生活。三对人、一位讲师,酷热、热得白大褂都贴在身上。我们租用了医学院里的讲演大厅。我走回家,在路上边走边玩,时而走进黄昏界——时间不长,技巧还不熟练,时而开始检测路人。已经到大门口了,我碰到了邻居。
这家人非常可亲。我有一次向他们借钻孔机,科斯佳的父亲根纳季是个建筑工人,他便直接来到我家,轻松地帮助我在水泥墙上打了洞。这件事直接证明:没有无产阶级知识分子是难以生存的。
可是就在那天回来时我突然发现,他们完全不是人。
这很可怕。一种褐灰色的生物电场,令人压抑的气氛。我呆住了,恐惧地望着他们。科斯佳的母亲波莲娜的脸色微微一变,孩子愣了一下,把身子转了过去,一家之长走到我跟前,一步一步进入了黄昏界——他那优美的步伐是只有跨越生死的吸血鬼才能具有的。对他们来说,黄昏界是正常的居住环境。
“你好,安东。”他说。
周围的世界是灰色的,死气沉沉的。我自己也没有发现,怎么跟在他后面潜入了黄昏界。
“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越过障碍,”他说,“一切都很顺利。”
我向后退了一步——于是根纳季的脸颤动了一下。
“一切正常,”他说。他敞开衬衣,于是我看到注册印章,一个刻在灰色皮肤上的深深的印鉴。“我们都注册过了。波莲娜!科斯佳!”
他的妻子也进入了黄昏界,她解开了衬衫。那半大小子没有动,他需要父亲再用目光确认一下自己的意图才出示印章。
“我要查验,”我小声说。我手法太差,两次都没弄好,不得不重新开始。根纳季耐心地等着。印章终于有了回应。长期注册,没有发现违章之处。
“一切正常吧?”根纳季问,“我们可以走吗?”
“我……”
“好吧,没什么。我们早知道,有一天你会变成他者的。”
“走吧,”我说,“没有按规定,但是我现在顾不上规定了。”
“是的,”在走出黄昏界前,根纳季停留了片刻,“我曾经到过你家……安东,我现在把邀请还给你。”
一切都符合规定。
他们走了,我坐在长凳上,一个老太太坐在旁边晒太阳。我抽着烟,想理清思绪。老太太看了看我,郑重地说:
“他们是好人,对吗,阿尔卡申卡?”
她老是弄错我的名字。她的生命只剩三个月了,此刻我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
“不尽然。”我说。我抽完了三支烟,然后不慌不忙地走回家去了。我在门口站了一下,看着门口逐渐消失的灰色路痕,这就是“吸血鬼之路”。我今天正好学会观察这种吸血鬼经过的痕迹。
我勉强坚持到晚上。我翻看学习提纲,为此我不得不进入黄昏界,因为在普通的世界里,这些随处可见的本子完全是空白的。我想打电话告诉科长或者头儿——头儿直接对我负责——但我觉得,应该自己拿主意。
当天完全黑下来时,我忍不住了。我跑到楼上,按了门铃。科斯佳打开门,哆嗦了一下。在现实生活中,他和他的家人一样,外表看上去很普通。
“把你家大人叫来。”我请求道。
“为什么?”他嘟哝了一句。
“我想请你们喝茶。”
根纳季出现在儿子身后,不知是从哪儿现身的,他的本领比我这个光明力量的新人大得多。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安东?”他怀疑地问,“完全不需要这样。没事儿。”
“我确定。”
他沉默了片刻,耸耸肩膀说:
“我们明天去。如果你邀请的话,别急。”
快半夜的时候,我高兴疯了,因为他们拒绝了我的邀请。夜里将近三点了,我试着睡着,我很放心,因为我知道通往我家的路对他们来说没有了,也不会再有了。
凌晨,我还是睡不着,我站在窗前观望城市。吸血鬼不多,很少。在两三公里范围内一个也不会再多了。
做一个受歧视的人——这是什么样的滋味?受惩罚不是因为他们有罪,而是因为他们有犯罪的潜在可能性?他们将怎么活下去……噢,就算这不叫“活着”——这里要用另一个词——怎么在自己的监视人身边待下去呢?
上完课回家时,我买了一个大蛋糕做茶点。
科斯佳是个聪明的好小伙子,莫斯科大学物理系的学生,他有着与生俱来的虽生犹死的不幸,他坐在我身边,用勺子在糖罐里搅动着,好像不敢舀似的。他怎么这么拘谨……
起初他几乎每天都跑过来。我是他的直接的对立者,我站在光明一边。但是我还是让他进家,他和我在一起没什么可隐瞒的,可以随便地闲谈,可以潜入黄昏界,并夸耀自己显现出的才能。“安东,我变样了!”“啊,我的獠牙开始长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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