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二次说“只是打一针”了。我说:“为什么要坐到车里?打一针不是很方便的吗?”
他说:“嗨,对于你个人来说只是打一针,可对我们来说却要管理,要保证你治好,不能让你没好就到处跑,是吧?要是没有管理,来一个打一针的话,那怎么分清打过和没打过的?我们把你们集中起来,治好一批就放走一批。”
他说得也不是没道理。那军官已不再理我,说:“来个人,送这位先生上车。”
我没办法,在一个卫兵的监视下爬进空荡荡的车厢。里面现在只有我一个,黑洞洞的。我把皮箱放在身前,呆呆地坐着。
两个浑身穿着防化衣的士兵爬上我坐的那辆车,站立在车尾。那卡车开动了,车头上,一个大喇叭开始发出很响亮的声音,听得出,那是国家电台播音员的声音,正说着:“所有居民请注意,疫苗已经研制成功,请立刻上车,接受治疗。”
车转了一圈,陆陆续续地上来了不少人,卡车里几乎塞满了。我坐在一堆病人中,倒并没有什么不适。那些人虽然不说话,但一个个面露喜色。相比较而言,我那一脸颓唐,好像反倒是病人。
车很快转完了一个社区,载了一大批人,还有人急着要上车,后门那两个卫兵解释说:“不要急,这一批好了马上有下一批。”
车晃动了一下,我看着外面。那些风景,在我向检查站出发时还以为是最后一次见到了。那两个穿得像是怪异武士的士兵坐在车尾,抱着枪,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却让我觉得说不出的好笑。
车因为载的人太多了,一路上都有点颤颤的。这种老式的卡车早就淘汰了,但疫区空中飞行器的禁行令可能依然有效,这种氢动力卡车只好再拿出来用。
卡车转了几个圈,渐渐地见到了市区边缘的电网。在市中心生活,还没有太多那种被隔离的异样感,但到了这里就觉得外面那个世界与里面完全不同。当卡车通过电网,车里的人情不自禁都发出了一声欢呼。
我只是摸着脚边的皮箱。
你也要离开这里了。
我默默地说着,好像她还能听见。在我心底,我总是无法原谅自己,尽管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却还是内疚。
黑洞洞的车厢里也许挤了上百人吧,只听得见重重的喘息。每个人一定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不那么庆幸的,也许只有我一个了。
“到了。”
车停了下来,那两个士兵跳下车,大声冲里面喊着。有个女人抑制不住激动,大声哭了起来,边上像是她丈夫模样的人拍着她的肩,喃喃地说着:“好了好了,没事了。”那女人带着哭腔道:“可是宝宝呢?他要能撑到今天有多好。”
也许宝宝是她的儿子或女儿吧。在城里等死时,很少有人会想着别人的,但见到了生路,女人想到的马上是儿女了。
那些人争先恐后地往车下挤,好像先出去一刻就能早一刻治愈,那两个士兵一手拿着枪,一边喊着:“别挤别挤,一个个来,先排队。”
我坐在里面,等着他们下得差不多了,才站起身来。刚站起身,对面也有个人站起来,我们的头碰到了一块。我还没说什么,那人道:“对不起,真抱歉。”
这声音很耳熟,我却想不起来是谁。我说:“没关系,你先走吧。”
他很温和地说:“你先请吧,我没关系的。”
我提着皮箱,默默地走出车厢。我们是走在最后面的,我听着他在我身后的喘气声,想对他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下车时,因为提着皮箱不好下,就把皮箱搁在车上,人先下来,伸手去拿皮箱时,他把皮箱递了下来。我接过来,道:“谢谢。”
他却叫道:“是你?”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在暗地里待久了,外面的阳光让我觉得有点刺眼,可还是看清了。
他是邓宝玲的丈夫。
他毕竟还是逃不过,最终也被感染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你也来了?”
他怔了怔,道:“是啊,来了来了。”
那些平常寒暄的客套话,现在听来却好像别有一番滋味。有个士兵在一边叫道:“快点,时间宝贵。”
我提着皮箱,排在那长队后面。我打不打针无所谓,可既然一定要打,让别人先打去吧。
那士兵道:“男女各一队,先去更衣室消毒,然后接受疫苗注射。”
我们一排男一排女,像是劳改犯一样排着队。要去的是两幢简易房子,连窗子也没有,也许是为了给病人消毒赶着建起来的吧,没有一点装饰,只要牢固就行了。
我们这一排人要走进去时,有个士兵突然叫道:“把东西放在外面,不要带进去。”
轮到我时,门口一个穿戴着全套防化衣的士兵喊着:“把箱子放下。”
门口已经有一堆东西了。我看了看手中的皮箱。我实在不想与她分开,可是,看样子还是得分开一会儿了。
那个士兵有点儿不耐烦,操起枪柄向我手上打来,道:“快放下,别耽误别人时间。”
我的手一松,皮箱一下掉了下来。我吃了一惊,伸手去抓,幸好在掉到地上前我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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