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我问大嘴:“怎么丘口那边也会有业务?”
据我所知,丘口那边的人死了,一般都不会送来殡仪馆,而是在当地办丧入葬(那里的人——尤其是周边村子的人,依旧喜欢土葬。),印象中大嘴从未去过那里接业务,今天不知何故,居然在晚上八点多,会有业务出现。
“不知道,反正是丘口医院打来的,大概是我们这里的人吧。”大嘴答道。
“话说我上一次去丘口,还是十年前的事了。”猴子很有些感慨的意思。
“丘口那鬼地方有什么好去?”刘俊说,“我前几个月才去过,鬼比人多。”
半个小时后,我们进入丘口,确实冷清,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道路两旁倒是有不少店铺,可亮灯营业的就那么屈指可数的两三家,其他的无一不是大门紧闭,要知道,现在可是七月中旬,虽说是晚上,但现在九点还不到。简直无法想象到了寒冷的冬季,这个地方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路两旁倒是有路灯,可形同虚设,一盏亮的都没有,驶过黑黑的马路,大嘴拐进了一条更黑的区域,看起来像是一片较为空阔的地区。
“这是什么地方?”我问。
“以前是篮球场和电影院。”猴子说。
“你好像很熟啊?”
“我大姨以前在这里的造纸厂上班,小时候我经常来。”
经过篮球场和电影院,面包车折入一条小道,路面坑洼,车子颠簸得厉害,大嘴一面小心翼翼地控制方向盘,一面骂道:“他妈的,这条烂路,我就搞不懂,这里的医院当初干嘛要建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人家来看个病什么的多麻烦。”
“是哦。”我说,“这样的路况,救护车开进来,病人也给颠断气了。”
颠了大概五百米,烂路终于到了尽头,尽头就是丘口医院,大门建的像学校,一盏白炽灯悬挂在大门中央发出幽幽的黄光。门口没有值班室,医院里也没有路灯,前面是门诊部,同样黑得可怕。绕过门诊楼,才终于看见了灯光——一栋三层楼的住院部楼房出现在面前,看样子里面并没有住几个病人,除了一楼大厅外,二楼和三楼仅有几个窗户是亮着的。
“如果要我在这个鬼地方住院,我宁愿去死。”刘俊站在住院楼前,摇了摇头说。
出乎意料,死者居然是丘口本地人,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死者只有一个七十多岁的儿子(其妻子在五年前已离世),孙辈们都已经移居深圳,不知何故,两个老人并没有过去,而是留在丘口的老房子里,相依为命。这天吃过晚饭,老太太刚把碗筷放下,忽然就从板凳上直直地倒了下去。
“他自己也是一个七十多的老人家,能做什么呢?”那个姓刘的男医生对大嘴说。
“那现在怎么个说法?”大嘴问。
“他的意思是,遗体你们拉到殡仪馆去,然后直接埋了就行了,那个费用什么的,你算一下大概要多少,他来给钱。”刘医生说。
“直接埋?”大嘴诧异得很,说:“我们那不能直接埋,要先火化的。”
“赵大爷啊!”刘医生扯着嗓门对死者那个七十多岁的儿子喊道:“你母亲的遗体,不能直接埋,要先火化!”
老人似乎没明白,张着浑浊的眼睛呆呆地看着刘医生,颤颤巍巍地说:“不能埋啊?我给钱啊。”
“不是不能埋!”刘医生的嗓门更大了,老人的耳朵大概已经很背了,非如此音量他压根听不清,刘医生对着老人的耳朵喊道:“是要先火化了,才可以埋,火化!你明白不?就是要烧掉!”
“哦,哦,火化啊。”老头点着头。
“对对对。”
“可以嘛,可以火化。”
“他说可以火化,你们处理吧,算个价钱,回头我叫老人家把钱给你们,行不行?”刘医生转身对大嘴说。
“行啊。”大嘴说,疑惑地看了老人一眼,问刘医生,“他家小孩子不会来帮忙处理一下么?”
“哎。”刘医生驱赶苍蝇似的挥舞了下胳膊,说:“指望不上的。”
“哦,你们医院没有太平间么?干嘛急这么一个晚上?”
“呵呵。”刘医生笑得非常无奈,说:“太平间早在一年前就太平了,塌了,没钱重建。”
“……”大嘴也无语了。
在他们把死者抬上面包车后厢的间隙,我细细打量了一下那位姓赵的古稀老人:他呆呆地看着母亲的遗体被抬了起来,放进后车厢,他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悲哀,他没有眼泪,没有语言,甚至没有一丁点的动作;从表面上看,他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在目睹别人进行着一件他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可他的眼神分明是平静的,那是一种洞悉人生后才会有的达观与安详;他知道,这不是永远的离别,她现在要去的地方,也正是他很快要去的地方,他目送她离去,她等待他到来。那是一个你我终将要去的地方,生命自诞生之日起,就步不停歇地奔向死亡,那是终点,是生命的故乡。
离开医院后,大家久久地沉默着。
刘俊伸手在眼睛上抹了一下,说:“唉,说不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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