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妞儿和朵朵逃进仓城后并没有逃向太远的地方,她们对这儿不熟,而且朵朵滑下墙头,再接春妞儿下来时,春妞儿顿了一下,动了胎气,也无法逃得更远,她们就近逃进了一处仓窖。
而朵朵冲出去寻找水源时,已经被夫人下体流血,痛苦不堪的样子吓坏了,匆忙之中又没有掩门,所以杨帆很快就注意到了这间仓窖。
通向仓窖的是一条幽仄狭长的台阶通道,杨帆持刀侧立在门口,向里边探望了一眼,便蹑手蹑脚地潜了下去。在黑暗中凭着脚下的感觉一步步沿着石阶走下去,走到尽头处站住,便隐隐听到了……
听到了一阵婴儿哇哇的啼哭声!
在这样的夜里,在深深的地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突然听见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饶是杨帆一向胆大,也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小心地探出头,向仓窖里面看了一眼,巨大而空旷的仓窖里面,他看到了一盏灯。
在一片茫茫的黑暗当中,那盏灯发出橘黄色的光,暖暖的、静静的,在黑暗之中形成了一个方圆不过数尺的朦胧的光团,在那光团的中央躺着一个女人,因为距离太远,以杨帆的目力也无法看的更清楚。
他摒住呼吸,握紧了刀,一步步地走过去,离那朦胧的光团越来越近,这时他看到了,他看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倚墙半坐着,头发散乱,身上、手上乃至脸上,到处都染满了血迹。
她怀抱着什么,婴儿的哭泣声忽尔又响起,这个女人动了动,似乎舒展了一下怀抱,然后孩子的啼哭声再度中止,杨帆站在黑暗中,再不向前一步,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原来,那妇人身后无尽的黑暗就是一堵墙壁,难怪他方才站在入口处看不清楚。他看到那妇人自腰腹以下,月白色的襦裙已经全部被血染红,在微弱的灯光下本不是那么刺眼的血迹,却因为她苍白的脸色和满身满脸的血迹而显得怵目惊心。
她的肠腹……
杨帆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看下去,忙把目光再移到她的脸上,她的怀里,他发现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一个赤裸的、身上还有斑斑血渍的婴儿,婴儿被她抱在怀里,正在起劲地吸吮着,而那妇人则垂头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脸的甜蜜与幸福。
她的胸怀袒露着,饱满的乳房沾了痕痕血迹之后更显出异样的白嫩,在橘黄的灯光下闪耀出迷人的光彩,但是任谁看到眼前这圣洁的一幕,还会有一丝低俗的念头?
杨帆只觉自己一颗心堵在嗓子眼上,他想说话,却没有勇气吐出一个字,他想靠前,可是双腿发软,根本迈不动一步。他从十三岁就开始杀人,山贼叛党杀过,朝廷大员也杀过,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看到血会手软得要拿不住刀。
随着目光对黑暗的适应,他已经看清楚,那个妇人的肚腹被剖开了,这个初生的婴儿,是被她剖开了肚子,把孩子取出来的。而她……无视腰腹间的惨状,怀抱着初生的婴儿在喂奶。
喂奶本是一件很温馨的事,可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却是让人怵目惊心。
“嗵!”
杨帆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手中的刀会那么沉重,障刀本不算沉,可他的手软得竟然拿不住,刀尖触及地板,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这声响虽轻,在这寂静的连婴儿吸吮的声音都能听清的仓窖里却显得异常清楚。
那妇人倏地抱紧了怀中的婴儿,张大眼睛看着,看着面前的一团漆黑,轻声问道:“是谁?朵朵?”
她的声音不大,似乎怕吓着怀抱里的孩子,杨帆吸了口气,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提起手中的刀,缓缓地走上前去。
灯光下,渐渐出现了杨帆的身影,头戴折上巾,外包红布帕,短胯袍,宽牛皮带,半月抱肚,束腿戎裤,一双短勒乌皮靴,手中有一口闪闪发亮的刀,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冷的光芒。
春妞儿目中闪过一抹绝望的光,她低下头,哀婉地看着正在努力地吸吮着她的奶头、浑然不知道他的母亲正在遭遇着什么的孩子,两颗泪珠滴落在他还沾着血迹的脸上。
春妞儿慢慢抬起头,用乞求的目光看着杨帆,轻轻地道:“求你,让我和我的孩子多待一会儿,让他多吃几口……”
泪水从她脸上滚滚而落,春妞儿哽咽地道:“他是我的儿子,我们是一世的母子,这一世对我来说就只有这一晚,这一刻而已,好短、好短……我知道,我绝无生路,我刚刚出世的儿子也一样,我决定进京的时候,就有人告诉过我这样的后果。我不怕死,我只求你,让我多陪儿子一会儿,他才刚刚出生……”
杨帆喉头发紧,吞咽了一口唾沫,才艰涩地道:“你在流血……”
春妞儿凄然道:“我知道,我已经没救了,我知道,我快要死了……”
杨帆盯着她,突然问道:“你不是突厥奸细?”
春妞儿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问道:“突厥奸细?派你来的人这样告诉你的么?”未等杨帆回答,春妞儿便提高了声音,带着骄傲、带着自豪,大声道:“我不是什么突厥奸细,我是黑齿常之大将军的女人!”
“黑齿常之的夫人?”
杨帆的瞳孔蓦然缩小,他相信春妞儿的话。她没有必要撒谎,这个时候,她已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再加上黑齿常之今天莫名其妙的“自缢”,和她此刻所表现出的对儿子深深的爱,突厥派个女人来当秘探已经是不太容易叫人相信的事,更何况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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