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里,来了个马队,运来了一个巨大的货箱;那时,我们的厚玻璃球体已准备就绪,放在我们安装好的起重机下面,等着吊起来装入钢壳。钢壳的全部钢杆和卷帘一实际上不是圆球形的外壳,而是一个球形多面体,每一个面上有一个滚轴卷帘——这是二月里送到的。球体的下半部也用螺栓固定了。凯沃物质到三月底制成半成品;金属涂料的制造进行了两个阶段,并且一多半已经涂附到钢杆和卷帘上面。我们居然干得和凯沃的这个计划的最初的妙想如此地接近,确实值得惊异。
在把球体用螺栓固定在一起之后,他建议把我们进行工作的实验室的粗糙屋顶拆掉,在它周围盖一个熔炉,以便在凯沃物质已经涂在球体上时,完成它的最后制造阶段,这个阶段是要把这层涂料在氦流中加热到发出暗红色的光来。
然后,我们需要讨论并决定应该携带哪些给养——压缩食物、浓缩物、储备氧气的钢筒、一种从空气中除去碳酸和废物并用过氧化钠的方法还原氧气的设备,水压冷凝器等等。
我现在还记得这些东西在屋角堆成一小堆——一些铁筒、卷筒和箱子——千真万确地摆在那里。
当时很紧张,没有思考的机会。但是,有一天,在事情接近终了的时候,我产生一种奇怪的情绪。
上午我都在用砖砌那个熔炉,疲乏已极,于是就在我们这些财产近旁坐下来。一切似乎都很沉闷而令人无法相信。
“喂!凯沃!”我说,“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笑了。“现在就等着走了。”
“月球,”我心里盘算,“可您指望得到什么呢?我本来认为月球是个死的世界呀!”
他耸了耸肩膀。
“您指望得到什么?”
“那得去看一看再说了。”
“我们真去吗?”我说,两眼凝视着前方。
“您累了,”他说。“您最好下午去散散步。”
“不!”我固执地说,“我要把砌砖工程做完。”
我真地那样干了,并且相信这会给自己造成整夜的失眠。
我想我从来也没经历过这样一个夜晚。在我的事业垮台之前,我经受过几次倒霉的时候,可是和这种漫长而痛苦的失眠比起来,其中最难熬的时候也只不过像舒服地睡觉一般。我忽然对我们要做的事感到大为惊恐了。
我记得在那个夜晚之前,我根本不曾想到我们将要冒些什么危险。可是现在,这些危险就像以前曾经围攻过布拉格的一队幽灵在我周围安下了营寨。我们将要干的事的不可思议性和它的非人世的恐怖压倒了我。我像一个从美梦中醒来坠入到最可怕的环境中去的人一样。我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那个球体似乎变得更加脆弱无力,凯沃变得更加虚无漂渺而且希奇古怪,整个这件事随着每一瞬间的推移,越益显得疯狂了。
我从床上起来,在室内踱来踱去。我坐在窗前凝望无边的空间。星与星之间是空虚而深不可测的黑暗!我设法把我在无规律的阅读中获得的有关天文学的一些零星的知识回忆起来,但是,它们太模糊了,使我对我们可能指望的东西得不出任何概念。最后,我回到床上断续地睡了一会儿——还不如说是断续的梦魇——在梦魇中我向下落,一直向下落入天空的深渊。
吃早饭时,我把凯沃吓了一跳。我唐突地告诉他说,“我不跟你一起坐这个球体去了。”
我用一种阴郁顽固态度抗拒他的种种劝说,“这事情太荒谬,”我说,“我不去了。这事情太荒谬。”
我不跟他去实验室。我在房子里闷闷不乐地各处溜达了一阵,然后拿起帽子、手杖,一个人走了,我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碰巧这是一个明媚的早晨:和风徐来,天色蔚蓝,一片早春的嫩绿,一群群的鸟雀在歌唱。
在埃尔罕姆附近一个小酒店里,我买了牛肉和啤酒当午饭,在和店主人谈起天气的时候,我说:“一个人要是在这样好的天气离开这个世界,那可是个傻瓜!”这句话把他吓了一跳。
“要是我听到这种事,我也这么说!”店主人说。
可是我觉得至少对于一个可怜的人,这个世界是多余的,而且刚才还有过一场剧烈的争辩。思想上带着一个新的突然的转折,我继续往前走了。
下午,我找了个有阳光的地方,舒服地睡了一觉,恢复了精神又向前走。我来到离坎特伯雷不远的一个看上去很舒服的小旅馆,旅馆的墙上爬着蔓生植物,很漂亮。女店主是个干净的老太太,很合我的意。我看了看,我带的钱足够付店钱,于是决定在那里住一晚。那位老太太是个爱说话的人,在许多别的细节中,我知道她从没去过伦敦。
“我最远到过坎特伯雷,”她说。“我不是你们那种到处乱跑的人。”
“您去月球旅行一趟怎么样?”我说。
“我从来就不赞成那些气球一类的玩艺儿,”她说。
显然,按她的想法这不过是平常的游览旅行罢了。
“我不打算坐个气球上去——永远也不干。”
我听着很好笑。吃过晚饭,我坐在旅馆门旁的长凳上和两个工人闲聊些关于造砖、汽车和去年的板球赛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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