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猛烈地起伏着,梦中的一切似乎仍然历历在目。
快十年了,为何仍然无法摆脱这个噩梦。而且,每一次的重播,似乎都比前一次更加清晰,增添更多的细节,不管这细节在现实中是否发生过。
每次从噩梦中醒来,他总会希望自己所做的一切,也只是梦外套着的另一个梦而已。可梦醒了,便是无路可逃。
他甚至徒劳地假设,如果不是那个利欲熏心的前任市长,借政治之名,巧取豪夺地将九眼天珠收入囊中;如果不是他贪得无厌,假意为这座新城祈福,硬是要密宗喇嘛表演“开天眼”的绝技;如果不是某个小人为谋求政治资本,献上毒计,威逼利诱,让寺庙方面不得不屈服;如果……
更为讽刺的是,如果当时轻狂的他,不是以科学考察的名义,强烈要求列席其间,以证明所谓的“开天眼”只是迷信的复辟,或许,初步政坛的他,还不至于遭此一劫。
可如果只是如果,而罪人与羔羊们都已经遭受惩罚。
那八个人都已经撒手人寰,死法各异,相同的只是死状可怖。
只剩下他,孤独地受着灵肉的折磨。
他开始怀疑,喇嘛将仪式安排在寰宇大厦,这座城市的制高点,并非出于他所谓的风水,而是从一开始就想诅咒这座城市,诅咒这些自以为是的城市人。他想让尽可能多的人看见。
在天眼大开的瞬间。
他又想起了那个喇嘛怨毒的眼神,这么些年来,他已经深刻地体会了那个眼神背后的含义,当年在场的人当中,如今也只剩下他,能够将这个梦不断地做下去。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只有天知道。
或许这便是上天的旨意吧,有时候他会这样想。可这未免过于残酷了些,远远超过了十年前他所能预期的程度。为了内心的片刻安宁,他皈依了上帝,时常诵念起《马太福音》中的警句:
眼睛就是身上的灯,你的眼睛若嘹亮、全身就光明。你的眼睛若昏花、全身就黑暗,你里头的光若黑暗了、那黑暗是何等大呢。
即便如此,依旧无法安抚灵魂中那些炽烈的骚动。
十年来,他近乎疯狂地搜集着一切与之相关的资料,并利用自己日渐强盛的政治势力,暗地成立研究小组,试图从科学的角度作出合乎逻辑的解释。尽管他深深知道,自己已经远远背离了科学女神所指引的方向,从天眼开启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无法自拔,沦陷在一种巨大而充满蛊惑的力量中。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他,了解得越多,便陷得越深,原本纯粹的梦想,逐渐蜕变,化身为深不可测的怪兽,将自我一口口吞噬,最终只剩下赤裸裸的欲望。
对他来说,真相竟也不啻于一场荒诞不经的梦魇。
每次梦醒后,他的手指总会小心翼翼地伸向胸口,希望那仅仅是一场噩梦,可千百次地,他总会绝望地触及那块粗砺的纱布,以及隐藏在纱布下,那只丑陋而无用的眼睛。
上帝啊,你为何要赐给我一只黑暗的眼睛呢。
欧阳睿之心中难以平复,他反复默念着,辗转于床榻上,等候黎明的降临。
他的黑暗之眼即将看见黎明的第一缕曙光。
22
城中村。吴氏祠堂。
在一片森然林立的钢筋混凝土中,陡然出现一间如此低矮而又古风凛然的屋宇,实在是怪异得滑稽,但似乎,四周的高楼又不得不为它让出这巴掌大的空间,敬畏有加地保持着肘腕的距离。
今日不知何事,祠堂人声鼎沸,香火缭绕。
五尺见方的露天前庭里,满满当当地挤着邻近的居民,多为老人,偶见几个年轻男女,也是一副打工者的装扮。他们有的一脸虔诚,翘首以盼,目光游走间,流露出心绪纷乱;有的口中念念有词,眼帘低垂,似乎将自己关在这尘世之外,不闻不问,却又不时王顾左右,略显焦虑。
在前庭与供放着观音像的后厅之间,被一根粗大的红绳强行隔断,一端系于庭中的古槐腰间,另一段由一名壮硕男子牢牢把持,旁边还有位素服老妇和火红的功德箱。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突然骚动起来,男子愈加猛力地拽住红绳,将人群如稻草般缚于身后。老妇厉声喊着,善心功德,消病解灾,人人有份,不要挤,一边拍打着身旁的功德箱。
从观音像旁的小门步出一前一后两人,前者乃一女童,眉目清秀,粉颊胭唇,牵着她的老妪紧随其后,亦是气度不凡。两人走到观音像前小桌,坐下,不语,端然望着众人。
守箱的老妇又扯着嗓子喊起来,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妙法莲华普度众生,今特遣天眼童子下凡间显神通,消业障,去病害,赐福祉,一个一个排好队啊,又将功德箱猛力拍打了几下。
众人倒也听话,乖乖地排起了队,男子朝桌旁老妪点点头,绳子一松,便将排头的老翁放了进去。那人十分自觉地掏出数张钞票,塞入功德箱中,换得老妇呲牙一笑。
老翁走到女童面前小凳,坐下,正欲开口,老妪笑着制止他,说:“不必多说,天眼童子自然知晓。”
女童双目炯炯,凝神若思,稍顷,说:“老爷爷,你背上是不是很疼啊。”
老翁激动起来:“是啊是啊,旧伤复发,每逢刮风下雨都疼得厉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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