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寂静,不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吗?
第一次,赵颢觉得大庆殿中的那张御榻,已是触手可及。
凝重的空气压在寝殿间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要拖到天荒地老一般,赵顼终于还是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眨起眼。
王珪一时间如释重负,连忙拿起韵书,继续做起了皇帝的通译。
上平十四寒——韩。
下平七阳——冈。
韩冈在众人的视线中上前半步,躬身道:“臣在。”
侍——讲——资——
没等赵顼将整句话用眼睛眨完,向皇后已经急着开口:“可是着韩冈侍讲资善堂?”
赵顼眨了两下眼,做了确认。
张璪提起笔,开始起草第四份诏令。翰林学士笔下的字如流水,一行行地流淌到稿纸上。这是早就确定了的任命,只要稍稍聪明一点的玉堂内翰,都知道该早一点打好腹稿。而张璪,甚至准备了两篇。
但赵顼的圣谕并没有结束。
上平一东——同。
下平十三覃——参。
赵颢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张璪的笔也顿了一下,墨字的流水遇上了大坝,无法再轻快地流淌;王珪、薛向,乃至所有人的双眼也一下投向低眉垂眼的韩冈,眼神中只有震惊。
去声九泰——大。
“想不到还真敢做。”赵颢心底里冷笑一声,又恢复了平静。因为他清楚地看见了他的母亲的双眉,向中间靠紧了一点。
想依靠韩冈?也得看看娘娘高不高兴。
可惜韩冈并不是那么讨他母亲的喜欢。或者说,只要跟王安石有瓜葛的,太后都不喜欢,包括从来跟王安石合不来的亲家吴充——或许其中有一部分是因为吴充脖子下的那个赘瘤。
当然,赵颢知道,更多的应是有他这个二大王的因素在。市井的瓦子中编排了那么多唐朝奸王夺女不遂,贫寒书生双喜临门的杂剧,太后若是能喜欢起韩冈,岂不是笑话?好歹也是最疼爱的儿子,而韩冈,不过是个灌园子。
但王珪的声音重又变得干哑起来,去声的诸韵部中一个个向下移过去。
最终,停在了第二十四韵部。
去声二十四敬——政。
同参大政。
也即是参知政事。
入居东府,副署诏令,为宰相之亚的参知政事。
张璪的喉咙也变得发干,正拿着笔打着草稿的右手仿佛重有千钧,甚至抖了起来,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了一串墨团。嫉妒、愤恨、无奈、自怜,诸般心思涌上心头,啃咬着心口,一时间五味杂陈。
因为就在半年前,韩冈生日时,朝廷赐物的诏书正是由张璪所草拟。
学士以上的重臣都能在生日的时候收到朝廷的赏赐,宰辅们尤其多,这是朝廷给重臣们的体面。当时已经是龙图阁学士的韩冈也不例外。
但张璪也从那份诏书中了解到了,今天,离韩冈三十岁,还有半年!
一个尚不及而立的参知政事!
第二十六章 当潮立马夜弯弓(上)
张璪摆脱了失落,正在为韩冈出任参知政事的诏书奋笔疾书。
赵顼静静地等待着韩冈的回答。
“臣不敢奉诏!”
清朗却又决绝的声音,打碎了寝殿内的寂静。
韩冈在说什么?!这时候还玩欲拒还迎的把戏!?
连赵颢都瞪大了眼。三辞三让的旧例,难道韩冈当真准备一丝不苟地按流程做完?
韩冈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退后一步,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极为简洁的五个字:“臣……不敢奉诏!”
不是故作姿态,不是欲拒还迎,更不是墨守旧规,韩冈的眼神坚定如钢,清晰明了到不让任何人误会的表态,他不想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个局面下,接下这个参知政事。
赵顼病得不能说话;司马光被召回;又与吕公著同为师保;同时留在宫中宿直的韩冈又出任了参知政事。
这几桩事发生在一夜之中,是人都会怀疑韩冈在其中动了手脚。还能靠王珪、薛向帮他解释不成?也要人信啊。
新党必然会与他决裂,可韩冈他还没打算跟自己的岳父翻脸。而旧党那边,韩冈从来就没讨过好。众矢之的的他,一个孤家寡人的参知政事,能保得住气学?那可不会是再局限于学术领域的争锋了!
纵然成为帝师能保证十年后复兴的希望,可这又要耽搁多少时间?
时至今日,官位只是韩冈达成目的的工具。韩冈当然想更进一步,可他并不打算拿自己的心血去做交换。
韩冈前世曾经在旅途中翻过不少闲书,《舌华录》之类的古文笔记也曾翻看过,其中有一条给韩冈留下一份似模糊却又清晰的记忆:
禄饵可以钓天下之中才,而不可以啖尝天下之豪杰;名航可以载天下之猥士,而不可以陆沉天下之英雄。
不要太小瞧人啊!
“韩学士……”向皇后开口想要劝。
但换来的是韩冈的再一次重复:“臣不敢奉诏。”
赵顼闭上了眼睛,眼皮沉沉的,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他心头的疲惫,竟有一股穷途末路的气息。
要是拖到最后,逼得赵顼自己明说要册立太子,那么今夜没有开口的王珪、薛向和韩冈,还怎么能忠心于六皇子——做了,不一定会记得,但没做,却会被记一辈子。官场上,拜年送礼是这个道理,册立太子同样是这个道理——赵顼现在又岂能逼着他们离心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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