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中丞李定立刻反问道:“六岁下罪己诏,这是要贻笑后人吗?”
两人是死对头,苏轼被李定盯了一下,如同被黄蜂刺,当下反问回去:“天子有过,如日中之影,人皆见之,不降诏具陈过错,让世人如何看待?”
若仅仅是罪己诏,又有什么用?又不是治国有过,而是误杀了君父。这不是道歉和请求谅解就能原谅的事。
“天子虽是无心,却的确有过。或为夙世的恩怨,今生来报。不过多少借口和理由,都逃不过弑父二字。”李定道,“以臣之见,弑父之君不当临万民。”
李定不愧是御史,终究是敢作敢为,敢说话的。
“诚然如此。但一来天子之过乃是无心之失,二来上皇有大功于社稷,万世不磨,只要还有血脉在,御座上就不应是别人!”韩冈方言道:“韩冈本是草泽布衣,为上皇特旨简拔,深恩不可不报,若有人想要,韩冈不能与其同列。”
“还有血脉在”这是韩冈的强硬表态。而往深里想一层,可就是等赵煦留下血脉,就用不着他了。
韩冈请来侍制以上的重臣,目的是责任均摊,至少希望在事前就说服一众金紫重臣,而不是让他们事后承认事实。
让重臣们拥有干预政事的权力,这只是个表象。到了处置实际事务时,权力还照样掌握在宰辅们的手中。
而且这也免了日后不甘心的重臣私下里串联闹事的机会,现在集合所有重臣将事情决定下来,下面的那些中低阶的朝官也就闹不出事来了。
王安石不想听韩冈挑起周围人议论怎么去架空皇帝:“时候已经不早,得尽早将先皇的谥号、庙号定下。”
向皇后问道:“相公说的是,不知相公可有腹案。”
“先皇变祖宗之制,乃是追慕三代,效先王之法,承天道而行,当作绍天法古。”
王安石这么一开口,就让人惊讶莫名。
本朝以来的常例,正常天子大行,初谥只为六字,日后才会逐渐增加。
真宗初谥文明章圣元孝,仁宗初谥神文圣武明孝,之后方才将谥号的字数增加上去。便是太祖、太宗的十六字谥号,也是真宗时,才由宰相王旦领衔上表追尊的【注1】。
一般来说,应是有文武的四字词接上有孝的双字词。但现在绍天法古出来,后面不可能直接就跟一个某孝皇帝,文武四字不可能少。这样一来,初谥至少就得十个字,甚至可能更多。
只是联想到今天的事,又不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了。
这一回情况不同,太祖、太宗时烛影斧声,也只是传言,谁也没胆子公然说太祖皇帝不是寿终正寝。
但赵顼死得憋屈却不是传言,而是事实,且已经公诸于世,谥号若是给得小气了,免不了惹人议论,有补偿的心理在,直接一步到位也没有什么问题。
自王安石的绍天法古起头,议论便热烈起来,倒是一改之前的沉寂。
“绍天法古,改作法古立宪【注2】更为合适。”章惇向王安石提议道。
“为何?”
“绍为继承,法为承袭,字不同而意相近,有些重复了。而法古立宪,效先王之政,以为后世法,有继往开来之意,让先皇的治政为后世之垂范。”
谥号的作用,虽为表德,其实也代表着继承者认同先代哪方面的功业,并准备继承下来。同时也有着极为明显的政治色彩,更代表着提议人的本身认识。
王安石一直没怎么说话,现在开口就是绍天法古,这就是要将变法当成赵顼最大的功业,要继承和发扬下去。
而章惇,因为韩冈在他面前多次述说过气学对天地的认识,已经逐渐认同了天地只是自然,不是什么超然于上的意识存在,所以就觉得绍天二字并不适合,改为立宪则更恰当一些,也更有意义。
王安石并不知道章惇心中转动的念头,想了一想,也觉得更合适,“法古立宪的确更好一点。”
就这么争论了半日,几个比较契合的谥号片段便逐渐成型。
英文烈武。
体元显道。
宣仁圣孝。
十六个字就这么拼拼凑凑地给凑齐了。
——体元显道法古立宪英文烈武宣仁圣孝皇帝。
韩冈对此没有什么兴趣,反正他争不过王安石为首的一众新党。一切都是为了维系新法的地位,利用赵顼的谥号,将新法的历史地位给确定下来,当然不会给韩冈任何插手干预的机会。
不过谥号在唐高宗败坏谥法、增加美词之后,意义逐渐淡薄。真正盖棺论定的,还是如今的庙号。
所谓祖有功而宗有德,隋唐之前,能被供入太庙称宗道祖的,只有那些功业值得称许的天子,功业不到,便没有资格入正庙。
比如汉景帝,纵有文景之治,但他还是没有庙号。西汉诸帝,有庙号的只有四人。汉高祖——太祖高皇帝,汉文帝——太宗孝文皇帝,汉武帝——世宗孝武皇帝,以及汉宣帝——中宗孝宣皇帝。能为宗的都是有为的皇帝,评价皇帝贤与不肖,就只看他们的谥号。
而到了唐代,谥号从有褒贬之意的二三字,变成了满口谀词的十余字,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作用,是个皇帝就能称宗,故而字寓褒贬、总结一生功业的评价,也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庙号。
也因此唐之前,称呼天子多以谥号,而唐之后,则基本上都是以庙号来称呼。所以汉太宗通称汉文帝,而宋代的太宗,没人闲得无聊,平日里会一口一个至仁应道神功圣德文武睿烈大明广孝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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