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东京粮商这一个堵在路前的绊脚石,王安石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就是用海一般多的粮食淹过去,另一条路就很简单,直接将绊脚石给挖掉。
王安石变不出粮食。直接开常平仓卖粮那是不可能的——韩冈也知道,后世曾经发生过的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胜利的一方是靠着极端充沛的资源才做到的。
能选择的当然只有第二条路。这个方案,早在开始准备利用雪橇车从南方运粮进京时就已经决定了下来。由王雱起头,韩冈则进行修改和完善——王雱,乃至如今朝中所有的官员,都有一个很大的缺点,或者说历史局限性,就是不敢发动群众,而韩冈则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另一方面,由于年龄以及性格的因素,不论韩冈,还是王雱,对于官场上的规则都没有多少忌讳。都喜欢将敌人一棒子打死,而不是你来我往的纠缠。
原本的情况,直接处置粮商是不可行的。看着百姓身处物价飞涨的困境,宰相却不开常平仓平抑粮价,反而逼着粮商低价贩卖,道理上怎么都说不过去!
自身不正,如何能服众?此事如何又能做到名正言顺?——在过去的百年里,都是先由朝廷大举放粮,然后再严令粮商降价,哪有硬来的先例——粮商们的后台都不会心服口服,必然有的闹腾。而且这等粗暴的做法就算粮商们不能硬顶,也能软着将之拖延。
但当南面的粮食入京后就不一样了。此前所有的人都是用民生、民心为借口来攻击王安石,百姓们的怨恨都由不肯开仓放粮的宰相承担。可纲粮抵京后,粮商还不立刻降价,背离民心的已经变成了他们。所以王安石要做的,就是彻底的将身上的怨恨丢给粮商,将自己给摘出去。
使怨有所归,这一次争得就是大义的名分!
轻易地说服了天子——赵顼其实也对不断挖着大宋根基的亲戚们厌烦透了,有了能搪塞祖母和母亲的借口,当然只会点头——朝廷对于粮商们的处理速度便是极快。
腊月二十三,天子下诏,根究东京粮行囤积居奇、戕害生民的不法之举。
腊月二十四,东京粮行自大行首金平以下总计三十七家粮商就同时抄家,查抄并没入官库的粮食不计其数,有传言说甚至接近百万石。
腊月二十五,开封府、审刑院、御史台在天子严令下,放弃休假,展开三堂会审。
腊月二十六,在京诸仓敞开卖粮,以七十八文一斗的价格一次投放市场超过百万石,并且不再限制购粮数量,东京百姓聚集宣德门前山呼万岁。
同一时刻,韩冈踏进县衙前庭:“开封势力最大的行会完了。”
昨夜东京城那边传过来的消息,粮行行首们被羁押后,他们的县主夫人曾想到宫中哭诉,却被曹太皇和高太后拒之门外,据说连她们也在株连之列,一个都别想逃过。
“不知会怎么判了,可不能轻了!”游醇对商人们全无好感,对于囤积居奇的粮商们的下狱治罪拍手叫好。
“大概明年才会有判决,不过领头的几个当是绞刑无疑,其他则是流放,是否罪及全家那就要看天子的心情了。”
韩冈说着,脚步突地一顿,诸立竟然就跪在屏门前。
第二十九章 百虑救灾伤(十二)
跪在通往前庭的屏门前的白马县押司,在冬日的寒风中冻得脸色铁青,胡须上缀满了白霜。又没有戴帽,花白的头发也曝露在风中,一丝一缕的乱发随风飘着,看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已是诸立在县衙中前下跪的第三天。当天子下诏根究粮商不法之举的次日,诸立就跑来向韩冈请罪。但韩冈一直没有理他,任凭他清晨来、夜中去,连着跪了三日。
三天来,在县衙中进进出出的人不少,都看到诸立跪地。县中百姓纷纷在议论,县尊是不是要拿诸家开刀。开封那边的事,白马县中百姓也都听说了,诸立本就是跟那些被捉将起来的奸商们混在一起的。王相公的女婿要动手,当然不会放过诸立。
此前高价卖粮,诸立的确招了不少怨恨。但后来赶在天子诏令之前降价售粮,人们也都看在眼里。现在看着他五十岁的人在寒风中连跪了三天,老百姓心肠软的居多,外面的舆论都对他都有了一点同情。
今天,韩冈并没有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去,终于停下了脚步。低头看了他后脑勺半天,开口问道:“你家还有多少存粮?”
终于等到韩冈开口,诸立心头一松,身子便摇摇欲坠。用着最后一份精力,强自保持着心中的镇定,不敢有丝毫隐瞒地老实回答道:“有两万一千余石。”
这个数字让周围的衙役和韩冈身后的三名幕僚都忍不住一声惊呼,县中的仓储也不过是这个数字的两倍而已。深藏两万石,诸家的确是在囤积居奇。
“都拿出来捐个官!”韩冈丢下一句后,就转身离开。
穿着一对厚底官靴的脚从眼前移走,诸立浑身的力气消失得一干二斤,一下瘫软地坐在了地上。一直躲在一边的两个弟弟立刻跑上前来,紧张地问道:“大哥,怎么样了?”
诸立只是点头,兴奋和放松让他的脸上恢复了一点血色:“保住了,保住了。”
捐出两万一千石虽然肉痛,但换算成如今的米价其实也不过是两万多贯而已,诸家还负担得起。用这份钱买下全家的安稳,怎么都是合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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