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早饭,军事法庭正式把高老蔫交给解放区代表陈老六、王殿,办理了移交手续,给人家签了字,他们就带高老蔫上火车回热河。
火车没有个正点,时快时慢,特别进入山区,铁路修复的马虎,火车不敢快开。火车像个醉汉摇摇晃晃,嘎悠了半天才过了怀柔,出密云向兴隆行进。一路上三人不语。没有话说。原来的莫逆之交,今日的叛徒与爱国者尴尬的会面,陈老六没有想到这一节,早知是这个差使,说出大天来也不当这个代表。
火车不是那种有客座的车厢,而是闷罐车,没有窗,只有敞开的车门。王殿打破僵局说,高团总(用那个老称呼),到了承德就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没有?我们总算相好一场,对你的后事有什么要求?都说了吧,今天在车上是个机会。不然……
高老蔫眼圈一红,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下来。死之将至,人死有期,安有所求?他说,我请求给我一个完尸,我死后,求二位把我送回滦县老家。我从家里出来八九年了,还没有回家过一次。家里都被刘仙舟给烧光了,但是,我是从那块土里长出来的,还回归那块土里吧。家乡多好啊!满地里的高梁,滦河里的红鲤鱼,海边的万顷稻田,渤海湾的对虾、螃蟹……我真想回家。
王殿说,我答应,把你安葬在滦河边大堤上。
高老蔫说,先谢过王殿兄弟。六哥,你倒是说句话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陈老六说,我也想家啊。可是,家有啥,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没有安身之处。家有什么好?
高老蔫说,我的道儿走歪了,死有余辜。你们前程远大,别跟我学,你们要革命到底,别想家。王殿兄弟,车上有没有水?我渴了。
王殿去弄水的当儿,高老蔫一推陈老六说,六哥,后会有期。说着一骨碌身子就跳下了火车。王殿端水回来,一见如此情景,嗖的抽出神枪要打。凭双枪手的快,一枪就能把高老蔫撂那儿。陈老六右臂一挡说,他跑远了。
高老蔫跳下火车,就地一滚,好在火车开得慢,他没有伤着骨头。只是腿上有一点擦伤,无碍大局。待火车过去,他从地上爬起来,看一看陈老六他们会不会追来。还好,火车虽慢比人步行快得多。一眨眼,就是几里地。他抓紧时间在陈老六他们到达此地时就远远地离开。他说不准此地是什么地方?大约是兴隆县境。他拐了一道弯,老远地看见一个村庄,天还亮不敢贸然进村。他当八路军时,曾在这一带工作过,万一碰见一个熟人可就麻烦了。他在村东一个坟地里靠着一棵大树喘息。陈老六、王殿还是够哥们,没有开枪,没有跳下火车来追。欠下了一份人情,容后相报。
天一擦黑,高老蔫就摸进村东头的那家门口,他轻轻敲门。日本投降了,天下还不太平。往日的土匪今日摇身一变,成了抗日英雄,进村要钱要粮,要吃要喝。村里无奈他何,就好酒好菜地招待,临走还得拿几十块大洋。老乡天不黑就关门。高老蔫叫了半宿,一个老头扒着门缝问,你是谁,有什么事?
高老蔫说,我是要饭的,老人家,赏口啥吃的吧。
老人家露出半拉脸,看一眼高老蔫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像那种英雄,真是个要饭的,他说,你稍等。
片刻,老人拿来几块熟白薯,高老蔫如获至宝,揣在怀里。他就坐在老人家门外的草垛边大吃。白薯是热乎的,暖了身子又饱了肚子。他吃得舔嘴咂舌的,还没有吃够。他眼前的事情,一要逃跑;二要吃饭。忽然想起那年他当抗联司令,起义部队西撤,半路上杨大疙瘩捞我高司令二百块大洋。现在,大疙瘩死了,兄债弟还,高某在困境中,向他索要,天经地义。早年耳闻二疙瘩在蓟县独乐寺当了和尚,说走就走。
高老蔫一路乞讨来到蓟县城里。他一手拿棍,胳肢窝里夹着瓢,低头掩眉,怕遇见熟人。他靠墙根摸到东街路北独乐寺,山门大开着,他闪身进去。一阵木鱼晨钟送进他的耳孔,震撼他的耳鼓。大殿里和尚们为一位大师归天念经呢。高老蔫刚要挤进大殿,一个和尚把他挡在门外,单手打十,口称阿弥陀佛,说,施主有何见教?
高老蔫说,我是来找人的。
和尚说,你找哪一位?
高老蔫说,贵佛地有一位姓杨行二,号称二疙瘩的,早年他落发为僧,我们是老乡,路过此地,登门拜访。敢烦释子通禀,以求会面。
和尚说,阿弥陀佛,施主来晚了一步,杨师兄昨日乘鹤仙去,我们正为他超度英灵,施主请看。
顿时,高老蔫手脚冰凉,那二百大洋是要不回来了。他想抽身就走。可是,在和尚面前说得与死者是同乡,岂不丢了漏?于是,他在二疙瘩灵前鞠了仨躬,烧了三柱香,匆匆离去。心说,他死后能有这个排场就不错了。
高老蔫不敢在蓟县久留,出了城一直向南,边讨饭边赶路,花了几天工夫紧赶慢赶才到了天津。在大都市能藏身,混饭吃好混。他从大饭店拣了点人家的剩饭,盛在瓢里,靠在大街的墙根进行晚餐。天黑了,墙根就是免费旅馆。几天赶路,累了,闭眼就打了个盹儿。仿佛乘火车回到滦县多渔屯老家,可是,刚进家门就被陈老六、王殿捉住带走,拉到滦河大堤上枪毙了。枪声把他惊醒,原来不是枪毙他,而是美国大兵在街上巡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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