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泄其谋于太后,太后恚曰:“小子以天下为玩弄,老妇无死所矣。”上由藩邸入承大统,谨事太后,不敢示异同;独用有为变法,排众议,毅然行之,不少绌。然左右大臣,皆由太后拔用,内廷奔走宦竖,服侍西宫有年,多为太后耳目。上虽骤欲自强,势孤,恒惴惴如防大敌。至是闻太后恚怒,有违言,内不自安。欲用一人调停,恭王新厌世,奕世铎皆疏远不甚倚重,外廷诸大臣,失职怨望,尤不惬上心。察四卿中,独杨锐沈毅,可属大事。二十九日昧爽,召锐入宫,告以故,泣涕商保全,锐辞曰:“此陛下家事,当谋之宗室贵近,小臣惧操刀而自割也。”上曰:“尔胡然。”出手诏一道,命就有为商之。锐退语嗣同,嗣同捧诏大哭,奔告有为,有为曰:“太后当国四十年,是更变多而猜忌甚,未可口舌争也。”嗣同曰:“是不难,当为主上了之。”引有为入卧室,取盘灰作书,密谋招袁世凯入党,用所部新建军,围颐和园,以兵劫太后,遂锢之。有为执嗣同手,瞪视良久曰:“母后固若是其可劫耶?”嗣同曰:“此兵谏也,事成请自拘于司败,古人有行之者矣。”次日,以告梁启超、林旭。启超称善,旭言世凯巧诈多智谋,恐事成难制,请召董福祥,嗣同不可。
《戊戌履霜录》卷2
康有为之才识
康有为者,康国器方伯之孙辈,康雄飞观察之侄也。改名祖彝,应试乙未,得进士。复改用原名,以长素为号。自命长于素王,其诞妄可知。其实晋人中固有长素之号,未敢为诞说也。未捷前,伏阙上万言书,大谈时政,又著《伪经考》,以惊鄙儒。一时王公大人,群震其名,以为宣尼复生,遂呼为康圣人。甲午会试,各省举子毕集,有为创保国会,士子争辏其门,多有执贽称弟子者。吾友徐积余亦往请谒,归向余说康先生问皖人之有闻者,彼举吾以对。因劝我同往访之。余敬谢不敏,积余怏怏而去。次年礼闱,有为一卷为吾友余寿平所荐,而徐荫轩相国取中。朝殿后引见,以部属用。有为既捷,声名愈大,而趾高气扬亦愈甚。是年秋间,余遇有为于陈次亮座上,闻两人相对妄谈,疾掩耳而去。而有为虚声所播,圣主亦颇闻之,将为不次之擢。常熟窃窥上意,因具摺力保,谓“康有为之才,实胜臣十倍”。既又虑其人他日或有越轨,乃又加“人之心术,能否初终异辙,臣亦未敢深知”等语。以为此等言词可以不至受过矣。孰意大谬不然,斯亦巧妙太过之一误也。乙未之秋,余访陈次亮于西珠市口,坐未定,忽有冠服者,昂然而入,主人略一欠身,客便就坐,问其姓字,则新科部曹康有为也。次亮手摩其首曰:“头痛。”康叹曰:“时事不可为矣,先生何必自苦乃尔。”陈亦咨嗟不已。因言两江曾帅又出缺,今任何人为宜乎?因泛论当时人物,既而曰:“刘岘庄似可,且曾督两江,固当不至蹉跌。”康抚掌称善。陈言便可快计,无用游移,两人问答如此。直忘其一为员外而章京,一为新进之主事,乃妄人耳。余亟掩耳而去。已而两江一席果属刘公,亦可谓善于揣摩者矣。
《蜷庐随笔》
第五册康有为(1858—1927)(4)
康氏生平琐闻
光绪十一年乙酉,先师(康有为)年二十八。是年从事算学,以几何理著《人类公理》,并手定大同之制。时张编修招先师复游京师,二月初将启行,二十三日头痛大作,几死。既而目痛,不能识文字,医者束手,惟裹头行吟于室,数月不出。先师检视书稿,从容待死。已而言曰:“吾既闻道,既定大同,可以死矣。”后得西医书读之,创试西药,如方为之,渐收效。日走村后,大树下,至七月乃瘳。
先师以中国患人满,遍考大地可以殖吾民者,惟巴西经纬度与中国近,地域数千里,亚马孙河贯之,肥饶衍沃,人民仅八百万,若吾迁民往,可以为新中国。于乙未年曾倡议之。当乙未返粤时,遇葡人及曾游巴西者,知巴西曾来约通商招工。巴使至香港,适东事起,驻港候数月,而东事益剧,知事不谐,乃归国。
时翁同騄频被劾,不安于位。先师虑翁去变法无人主持,欲成数事乃行。于十八日草摺请定国是而明赏罚,交御史杨深秀上之。略谓门户水火,新旧相攻,当此外患交迫,日言变法而众论不一,此皆由国是未定之故。昔赵武灵之胡服,秦孝公之变法,俄彼得及日本维新之变法,皆大明赏罚而后能行新政。又草一摺交徐子静学士致靖上之。二十三日奉明定国是之谕举国欢欣。又草请派近支王公游历摺,请开局译书摺,皆由杨深秀上之,奉旨允行。又为宋侍御伯鲁草请催举经济特科摺。又盛宣怀借款八百万,岁息约三十余万,无人敢言其非,乃请提其息为译书设学之费,皆奉旨俞允。是时,先师已定二十四日出京。二十五日诣颐和园,宿户部公所,即见懿旨,逐翁同騄令。荣禄出督直隶,盖训政之变已伏于是矣。先师二十八早入朝房,与荣禄遇,与谈变法事。荣禄入对时,即面劾先师辩言乱政。荣禄下,先师入对,皇上问先师年岁出身毕,先师即言四夷交侵,分割渐至,覆亡无日。皇上言皆守旧者所致耳。先师奏言:“皇上之圣明洞悉病源,既知病源,则药即在是。既知守旧之致祸败,则非尽变旧法与之维新不能自强。”皇上言今日诚非变法不可。先师言近岁非不言变法,然少变而不全变,举其一而不改其二,连累致败,终必无功。皇上然之。先师又奏言,所谓变法者,须将制度法律先为改定,乃谓之变法。今言变法者,是变事耳,非变法也。又请先开制度局,皇上以为然。先师又奏:“臣于变法之事尝参考各国变法之故,曲折之宜,择其可施行于中国者,斟酌而捐益之,章程条理皆已备具,若皇上决意变法可备采择。”皇上曰:“汝条理甚详。”先师乃曰:“皇上之圣,既见及此,何为不厉行之?”皇上以目睨帘外,既而叹曰:“奈掣肘何?”先师知皇上有所碍,又奏曰:“就皇上现在之权,行可变之事,虽不能尽变而扼要以图,亦足以救中国矣。惟方今大臣皆老耄守旧,不通外国之故,皇上欲倚以变法犹缘木求鱼也。”皇上曰:“伊等皆不留心办事。”先师对曰:“大臣等非不留心也,奈以资格迁转,至大位时精力已衰矣。又多兼差,实无暇晷,无法参考新学,实无如何。皇上欲变法,惟有擢用小臣,广其登荐,予以召对,破格擢用。方今军机总署并已用差,但用京卿、御史两官分任内外诸差事,当无不办。其旧人且姑听之,惟彼等事事守旧,请皇上多下诏书示以意旨所在,凡变法之事皆特下诏书,则彼等无从驳议。自割台后,民志已离,欲悚动臣僚之意,团结兆民之心,非得皇上哀痛之诏无以收拾也。”皇上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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