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鞑靼村和附近的村庄都牢牢地掌握在他那黝黑的、生着一层稀疏的亮晶晶的黑绒毛的小拳头里。没有一家不欠谢尔盖·吉拉托诺维奇的债:一张张印着橙黄边的绿色借据——有的是买收割机欠的,有的是为了女儿置办嫁妆欠的(因为嫁姑娘的时候到了,而帕拉莫诺夫粮店又把小麦价格压得很低,所以都到这里来求他:“赊给我们一点吧,普拉托诺维奇厂),要陈欠的东西还多着呢·一磨坊里有九个工人,铺子里七个伙计,家里有四个佣人——他们这二十张嘴都是靠买卖人的恩典吃饭的。第一个妻子给他留下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姑娘丽莎,一个是比她小两岁的、瘦弱多病、萎靡不振的男孩弗拉基米尔。第二个妻子是个骨瘦如柴、窄鼻梁的女人,叫安娜·伊万诺夫娜,她没有生过孩子。她把那晚来的、从未显示过的母爱,以及长期郁积在心里的苦恼(她已经三十四岁了才嫁给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全都倾注到前妻留下来的孩子身上了。后母神经质的性格,对于子女的教养没有产生好影响,至于父亲对他们的关心、也并不比对马夫尼基塔或者回娘的关心更多一点。做买卖、跑生意占去了他的全部时间:一会儿去莫斯科,一会儿去下诺夫戈罗德,一会儿去乌留平斯克,一会儿又去各乡镇的市集。孩子在没有人照顾的情况下成长起来。并不敏感的安娜·伊万诺夫娜根本不想深人了解孩子心灵上的秘密——繁多的家务使她顾不到这些——因此姐弟俩在成长过程中,互不理解,非常陌生,性格各异,根本不像亲生姐弟。弗拉基米尔成了一个性格孤僻、精神萎靡的人,总是愁眉苦脸,流露出一种不是儿童应有的严肃神色。而丽莎却是混在女仆和厨娘中间,在放荡、见过世面的娘儿们群中长大,她很早就看到了生活的丑恶面。妇人使她产生了一种不健康的好奇心,当她还是一个幼稚、羞涩的少女时,就像荒林中的毒莓一样,自生自长起来。
岁月悠悠逝去。
老年人照例是更老了;而年轻人却像一片茂盛的丛林长起来了。
有一次喝晚茶的时候,谢尔盖·普拉托诺维奇瞥了女儿一眼,不禁大吃一惊(伊丽莎白这时候已经中学毕业,出落成一个引人注目的美貌的少女);他看了一眼,手里盛着琥珀色茶水的茶碟颤抖了起来:“真像去世的母亲。我的上帝,简直太像啦!”他叫了一声:“丽兹卡肥脸转过来!”竟没有注意到,女儿从小就酷似母亲。
……弗拉基米尔·莫霍夫是个瘦弱的、脸色焦黄的小伙子,中学五年级的学生,他常到磨坊的院子里去玩。不久前,他和姐姐一同回来过暑假,弗拉基米尔和往常一样,回来以后总要到磨坊里去看看,在浑身是面粉的人群中乱闯,听听那有节奏的磨粉机和齿轮的轰隆声,滑动的皮带的沙沙声。他喜欢听来磨面粉的哥萨克们小声的恭维:“少东家…”
弗拉基米尔小心地绕过满院子的牛粪堆和车辆,走到木栅门口,忽然想起来还没有到机器间去过,他就又回来了。
磨粉工人季莫费和绰号叫做“钩儿”的磅秤工人,以及磨粉工的助手、一口白牙的小伙子达维德卡,都把裤腿卷到膝盖上面,正在机器间人口处、红色储油罐旁边和着一大堆粘土。
“东家!……”“钩儿”露出嘲笑的神情向他问候道,“你们好呀。”
“你好,弗拉基米尔·谢尔盖耶维奇!”
“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们在和泥哪,”达维德卡艰难地从散发着牲口粪臭味儿的粘泥里往外拔着腿,恶意地微笑说。“你爸爸舍不得花一个卢布去雇女工,就逼着我们来干这种活儿。你爸爸真是个守财奴!”他咕卿咕卿地挪动着两条腿,又补充说。
弗拉基米尔的脸立刻涨红了。他对这个总是面带微笑的达维德卡,对他这种轻慢的腔调,甚至对他的雪白牙齿,产生了一种无法压制的敌意。
“怎么是守财奴呢?”
“就是。他吝啬得要命。连自己拉的屎都要再吃下去,”达维德卡简单地解释说,还微微一笑。
“钩儿”和季莫费都赞赏地笑了起来。弗拉基米尔觉得受到了刺心的侮辱。他冷冷地打量了一下达维德卡。
“那么说……你是很不满意啦。”
“你过来,和一下泥试试看,你就明白啦。什么样的傻瓜会满意呢?应该把你爸爸弄到这儿来,叫他的大肚子晃荡晃荡才好呢!”
达维德卡摇晃着身于,艰难地在粘泥里走着圈子,把脚抬得很高,现在他已经是在毫无恶意地、愉快地笑了。弗拉基米尔感到一丝的快意,他搜尽枯肠,找到了一个适当的回答。
“好,”他一字一板地说道,“我去告诉爸爸,就说你不满意这里的工作。”
他斜了一下达维德卡的脸,这句话所产生的效果使他吃了一惊:达维德卡的嘴唇既可怜,又勉强地笑着,另外两个人也皱起了眉头。三个人都一声不响地在稀溜溜的粘泥里和了一会儿。最后达维德卡把眼睛从脏脚上移开,恨恨地、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是说着玩哪,沃洛佳……喂,我是说着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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