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风亦琛也没有想到,孟氏新儿的满月宴上,从来行事谨慎周到的柳青梵,会当着道贺地全体朝臣之面,“夺去”天嘉帝亲自为此子赐名的荣耀,而且更进一步,邀天嘉帝亲笔题写下与此名相配的诗词。
回想之前一刻正堂上,柳青梵含笑一语四座皆寂,最上方天嘉帝则欢然起应,展书援笔,随他口述录写下诗句地情景,风亦琛便忍不住再勾起嘴角。
同样身为学生,自己可以理解天嘉帝那一刻内心的由衷欢喜。曾听父亲偶然言及,当年藏书殿中。待那些较为年幼地皇子、宗亲、侍读学生,柳青梵便常以默录诗文地方式考查书法功课;年长一些的也不时由他口授,默写下篇章各自揣摩参读,然后才在一起讲解议论。近年在交曳巷大司正府中,柳青梵公务之际越来越频繁地口授辞意,而令自己与康启、谢迈等斟酌成文——深知柳青梵历练学生的方式,虽然天嘉帝英明卓越,就“功课”而言自是早无必要,然而儿时记忆重温。更在人前这样的配合亲近,对素来自持沉稳、自登基一统后越发威严的天嘉帝实在应是难得的经历。因而那一笔字,也在澹宁宫里那看惯了的圆润平和之外。更多了一分不拘形意的潇洒。
“晴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使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岭上,欹枕塞北雪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遥公语:‘山色有无中。’”
不知觉间吟咏出声。风亦琛眼前似乎重新展开那幅
极的手书:都说字如其人,天嘉帝风司冥性情稳重,笔笔不芶,沉着中见出雍容。而这一次愉悦舒畅,落笔如风,竟用了常日罕见地行草;配合词句中塞北雨雪、战场曾记的景致,由旖旎入激豪,直是一片万里家国、指点江山的气势。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谟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吟咏之音未落,耳边另一个声音已朗朗响起。却是风亦璋含笑接上诗词地下半阙。见他长身玉立,注目身前水面,年轻面容上意气渐发,风亦琛不由嘴角轻扬。不想一时目光恣意换来胞兄一个瞪眼:“怎么,只许你过耳不忘,我就不能目遇成文?虽然是你顶着什么三岁学诗、五岁作文的神童名号,可别学朝上有些人,真当我一个只重气力,不能读书地武夫。”
风亦璋明明白白的玩笑,风亦琛也笑起来:“哥哥怎能是武夫?且不说少年闯阵,十万兜鍪,一代将星的风范,单是攻破鹫儿池后地承接运转,治政一道就连当今皇上都有‘青出于蓝、后来居上’的评语,当时把三十万人马的后方重任交给你——就凭这份经营,谁还敢把你当成不读书不知事,仗着皇家恩荫占夺功勋的膏粱纨绔?”
“膏粱纨绔……”虽然巷议野谈之流也常入耳,但当面一句却还是大出意外。然而对上胞弟一双晶亮眼眸,风亦璋顿时哑然。沉默片刻,方才轻笑着缓缓摇一摇头,“亦琛你啊……不过这样也好,有这一张口一颗头脑在,承安京里没人欺得到你——果然是要叫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看看,我风氏王族中,便绝无一个是空担着虚名,白得了圣眷而霸占高位的!”
见风亦璋朗笑扬眉,风亦琛也低头轻笑两声。随后看一眼前方屋宇,“哥哥,这次再到草原,万事还要小心。”
“我风亦璋是什么人,这还用说?你放心便是。”接收到他目光深处的担忧之色,风亦璋面容顿时放缓,扶住他肩膀,“我都行过冠礼完过婚,早是大人了,还有什么分寸不知道?当初上战场时都没见你这般担心,真忘记了谁是哥哥谁是弟弟?”
扯一下嘴角,风亦琛只胡乱点一点头,随即伸出手和他相握。“我想皇姑母和慕容将军回来也已有了些日子,你启程怕是要在年前……”
“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况为国镇守一地平安,是我王族子弟应有之责,又哪里只在乎这一点点天伦私谊。”风亦璋笑着紧一紧两人相握的手,“到了那里自然是用心做事,记住皇上还有太傅的指点教导,绝不会出一点点差池的。你在京中,只管听督点三司地考核报功帖子吧!”
“哥哥好大口气——三司从来只有考评记优,哪里有什么报功的说法!”风亦琛忍不住笑起来,“倒是听皇上和太傅的话这一条,难得这几日宁宫进出方便,哥哥实在该趁明诏还没发下来多去讨教才好。”
风亦璋微笑颔首:“是。这时候去,说什么都是指教提点,一旦发下明诏。就是确切地旨意了。所以你看我这几日,几乎夜夜都宿在宫中。不过,”微顿一顿,年轻世子的脸上显出十分沉着地表情,“想来应该也是没几天的事了。”
风亦琛闻言一怔,顿时顺着风亦璋目光看去。只见护国将军府后花园小径上,靛青色宫衣的君王贴身内侍正快步向兄弟二人走来。
到诚王的两位世子面前,水涵躬身行礼,随即挺起身:“亦璋殿下。皇上让您过去花厅。”
风亦璋立即行礼领旨。风亦琛则凝视水涵,口中轻笑道:“皇上见召,不知厅上还有何人?方才早早逃席出来。失了礼数,亦琛也想着何时过去给皇上道歉领罪。可否烦水内侍一并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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