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中共党内的“残酷斗争,无情打击”,是促使瞿秋白和韦君宜这类知识分子对“革命”进行反思的直接原因。怀着满腔热忱和忠贞投身“革命”,却被怀疑、被歧视、被残酷地凌辱和无情地打击,最终使他们不由得生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悔恨。
1935年2月23日,瞿秋白被国民党军队逮捕,1935年6月18日被杀害。5月17日,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的瞿秋白,开始写《多余的话》,5月22日完成。“文革”期间,瞿秋白因为这篇《多余的话》而被认定为“叛徒”,自己的墓和常州母亲的墓都被砸。“文革”后,中共中央为瞿秋白恢复了“名誉”,将瞿秋白的《多余的话》视作“叛徒的自白书”者,似乎已没有了,但对《多余的话》到底想表达什么,却仍难有一致的看法。林勃的《关于〈多余的话〉的评论之评论》(2),对“文革”后关于《多余的话》的不同看法做了评介。从林文中可知,对《多余的话》大体有以下几种理解。
两代“革命知识分子”对“革命”的反思之一(2)
一、从勇于自我解剖的角度,基本肯定《多余的话》。这类论者认为《多余的话》是一个共产党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对自己做出的严酷的反省和批判,因而也表现了一种难能可贵的勇气。这种观点也将《多余的话》视作反思之作,但反思的对象是作者自身。最早表达这种理解的是陈铁健发表于《历史研究》1979年第三期上的《重评〈多余的话〉》一文。陈文指出:“《多余的话》是一个活生生的、内心充满矛盾的、襟怀坦白而又心情复杂的人,在临终之际所作的一篇自白。它不仅无损烈士的革命大节,相反,它以罕见的自我解剖,深刻地表现了瞿秋白的内心世界的种种矛盾:它既有长处,也有弱点;既有令人夺目的光辉,也有使人不爽的灰暗。光辉是主要的,灰暗是次要的。”陈文是首先对《多余的话》做出基本肯定者。该文发表后,引起了茅盾、丁玲等人的共鸣。丁玲在完稿于1980年1月2日的长文《我所认识的瞿秋白同志》中说:“最近,我又重读了《多余的话》,并且读了《历史研究》一九七九年第三期陈铁健同志写的重评《多余的话》的文章。这篇文章对秋白一生的功绩、对他的矛盾都作了仔细的分析和恰当的评价,比较全面,也比较公正。”又说:“他(瞿秋白)这样把自己的弱点、缺点、教训,放在显微镜下,坦然地、尽心地交给党、交给人民、交给后代,这不也是一个大勇者吗?!我们看见过去有的人在生前尽量为自己树碑立传,文过饰非,打击别人,歪曲历史,很少有像秋白这样坦然无私、光明磊落、求全责备自己的。”
二、从“正统”的“革命立场”出发,基本否定《多余的话》。这类论者虽不再明确地认定《多余的话》为“叛徒的自白书”,但却强调《多余的话》是过于消沉灰暗的、是并不值得肯定的,作为“革命者”的瞿秋白,以这样的文字总结自己的一生,是很不应该的。这种观点最初是在反驳陈铁健《重评〈多余的话〉》一文时出现。例如,王亚朴发表于《上海师院学报》1979年第二期的《怎样看待〈多余的话〉》指出:“《多余的话》中,瞿秋白同志在特殊情况下给自己勾划了这样一幅政治形象,过去的历史:‘一场误会,一场噩梦’;现在的状况:‘已经退出了无产阶级的革命先锋的队伍’;将来的打算:‘只做些不用自出心裁的文字工作,以度余年’,这既不是自我解剖画像,也没有‘令人夺目的光辉’,假若硬是只看现象不看本质,说这是自我解剖,那真是‘罕见’的了。”再如,刘炼发表于《历史教学》1980年第一期的《瞿秋白评述》一文,也认为瞿秋白在《多余的话》中作了“许多过火的不实事求是的‘自我批判’,把自己革命一生全部否定了。”“在敌人狱中作这样的自我批判和自我否定是不必要的,也是不应该的。”林勃在《关于〈多余的话〉的评论之评论》中指出,对陈铁健文章最鲜明完整的反对意见,是王维礼、杜文君两位论者发表的。他们针对陈文“光辉是主要的”、“自我解剖”等观点,先后在《历史研究》1979年第三期、《吉林日报》(1979年11月17日)等报刊上发表了三篇文章,提出了反对意见。他们的“基本结论”是:“《多余的话》的主要倾向是错误的,是瞿秋白历史上一大污点,是不足为训的。”虽“不是投降变节的自白书”,但却是“革命同志所犯的思想上、政治上的错误”,“《多余的话》集中地反映出瞿秋白同志思想上的动摇和革命意志的衰退。”“反映出瞿秋白同志在对待革命,对待自己,对待生与死这些基本问题的认识上有严重错误。”因为时势的不同,这类论者虽不再明确认定《多余的话》意味着瞿秋白对“革命”的“背叛”,但从他们的某些论断中,却不难逻辑地得出瞿秋白最终“背叛”了“革命”的结论。
三、从政治反思的角度,高度肯定和称颂《多余的话》。这类论者认为,《多余的话》其实有着显性和隐性两个文本。显性文本表现出的是瞿秋白严厉的自我清算、自我谴责、自我批判,而隐性文本则表现的是对王明路线的憎恶、反思和声讨。换言之,瞿秋白在《多余的话》中那口口声声对自己的责骂,只不过是一种表象,而实际上他要责骂的是王明一伙的罪恶,是中共党内的“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关于〈多余的话〉的评论之评论》的作者林勃,便是这种观点的代表。瞿秋白在《多余的话》中写道:“------老实说,在四中全会之后,我早已成为十足的市侩——对于政治问题我竭力避免发表意见,中央怎样说,我就依着怎样说,认为我说错了,我立刻承认错误,也没有什么心思去辩白,说我是机会主义就是机会主义好了;一切工作只要交代得过去就算了。”“------一九三一年初就开始我政治上以及政治思想上的消极时期,直到现在。从那时候起,我没有自己的政治思想。我以中央的思想为思想。这并不是说我是一个很好的模范党员,对于中央的理论政策都完全而深刻的了解。相反的,我正是一个最坏的党员,早就值得开除的,因为我对中央的理论政策不假思索了。偶然我也有对中央政策怀疑的时候,但是立刻停止怀疑了,因为怀疑也是一种思索,我既然不思索了,自然也就不怀疑。”------林勃在《关于〈多余的话〉的评论之评论》中,引述了瞿秋白的这些话后,指出:“这里,‘十足的市侩’、‘最坏的党员’、‘早就值得开除’等严厉谴责都出现了;而内容则更显蹊跷、重大。十分清楚,‘厌倦政治’的秋白同志正是在谈王明路线,正是在谈当时党内最大的政治:一九三一年一月六届四中全会,正是米夫——王明篡权上台的时间;六届四中全会以后的中央,正是王明中央;‘政治思想’、‘政治问题’、‘理论政策’、‘不同政见’——统而言之,正是王明的政治路线!”而瞿秋白的这些关于自己的话“固然是自我谴责,但是,谁也不难看出:谴责自己未坚持与王明中央的‘不同政见’,自然更是反对王明中央的政见;痛斥自己对王明路线的屈从,当然更痛斥王明路线本身;否定对自己的否定,实际就是对自己重新肯定,这自然同样意味着反对王明路线和王明中央------”“所以,揭露王明路线这一点就集中了这所有自我谴责的主要含义。”林勃的结论是:“揭露王明路线——这是瞿秋白写作《多余的话》的主要目的和中心主旨。”“《多余的话》实质是瞿秋白同志在敌人狱中采用曲折形式和暗示手法,写给自己同志和我们后人的总结当时革命经验教训、揭露王明路线的最后遗言,是他的最后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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