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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何堪哀_王彬彬【完结】(72)

  “把‘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旗帜打出去”

  作为一场政治运动的鲁迅丧事(2)

  “一二·九”以后,上海各界的抗日热情高涨,救国运动风起云涌,大有众喣漂山之势。1987年12月,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出版了由中共上海市委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编选的《“一二·九”以后上海救国会史料选辑》,“编辑说明”中说:“在党的领导下,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九日,北平爆发了震惊中外的爱国学生运动。上海人民和全国人民一起,积极响应‘一二·九’运动。在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号召下,宋庆龄、何香凝、马相伯、沈钧儒、章乃器等一批爱国领袖和进步的知识分子,出面组织救国会,出版救亡报刊,开展广泛的抗日救亡活动。自‘一二·九’运动至‘七·七事变’止,在一年多的时间内,以‘救国会’为主要形势的救亡团体广泛建立。在团结御侮的斗争中,救国会所掀起的要求停止内战、共同抗日的群众救亡运动,对逼蒋抗日、推动国共两党再次合作、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以及实现全面抗战等,起了重要的历史作用。”翻阅这些史料,仍然感到被一种强烈的救国热浪所淹没。各种各样的组织、形形色色的宣言、此起彼伏的游行示威、接二连三的请愿、罢工、罢课,告诉我们在当时的上海,救国运动是怎样如火如荼的展开。根据性别、职业等,成立了上海妇女界救国会、上海文化界救国会、上海各大学教授救国会、上海职业界救国会等多个组织,在这些组织之上,则有上海各界救国联合会负统一协调指挥之责。1936年5月31日,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也在上海成立。“救国会”热潮,虽然表面上是一种民间行为,但其核心却是中共地下组织。从上海各界救国会到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公开的领导人是宋庆龄、马相伯、沈钧儒、章乃器、史良、沙千里、李公朴这些人,但实际领导着“救国运动”的则是冯雪峰、邓洁、王尧山、胡乔木、胡愈之、潘汉年、林枫、钱俊瑞、沙文汉、周扬、徐雪寒等中共党员。在各个分支救国会里,起实际作用的,也是中共地下组织,例如,顾准就是职业界救国会的中共领导人之一。徐雪寒回忆说:“在抗日救亡运动中,救国会诸领袖与共产党员是紧密配合、亲密无间的。他们对党的意图是积极贯彻执行的,------据我了解,潘汉年、冯雪峰有时直接和他们见面。李公朴同艾思奇、柳湜等党内同志有很密切的关系。------据我所知,1936年全市性重大的抗日救亡运动中,内部有一个极其秘密的行动指挥部,参加者有胡乔木、徐雪寒、王纪华、沙文汉四人。这个指挥部是钱俊瑞通知我去参加的。指挥部内,着重研究每一次行动的具体部署,开完会就分头贯彻。”(2)吴大琨则回忆说:“党对救国会的领导是不具形式的,在‘全救’是通过钱俊瑞贯彻党的意图的。据我所知:冯雪峰和沈钧儒,潘汉年和章乃器有些问题是直接见面的。”(3)其时的中共中央,对上海的“救国运动”是十分重视的。亲历者王翰回忆说:“据说刘少奇是‘一二·九’运动以后到北方局工作的。一九三六年初,他派人(传说是黄敬)来上海联系工作。刘少奇认为上海便于联系华中、华南,上海地方大,便于掩护。他主张把全国各界救国联合会和全国学联设在上海,并提出把‘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旗帜打出去。后来救国会就是用这个口号发动群众,在全国影响很大。以后,张申府教授等和北平、天津的学生代表就来上海联系了。刘少奇在一次闲谈中提到:他在北方局,还管着上海呢。”(4)“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在那时的确是耀眼的旗帜和响亮的口号。

  这期间便鲁迅的心态和行为如何呢?“九·一八”之后,对国民党政府的态度,鲁迅也是不能理解的,并屡屡予以抨击。但对民众的爱国豪情和救国豪举,鲁迅却并不无条件地认同和赞美。例如,当马占山在东北对日军奋起抵抗时,上海青年组织了一个“青年援马团”,声称要赶赴东北援助马占山。鲁迅针对此事写了《中华民国的新‘堂·吉诃德’们》(5),其中说:“------中国式的‘堂·吉诃德’的出现,是‘青年援马团’。不是兵,他们偏要上战场;政府要诉诸国联,他们偏要自己动手;政府不准去,他们偏要去;中国现在总算有一点铁路了,他们偏要一步一步的走过去;北方是冷的,他们偏只穿件夹袄;打仗的时候,兵器是顶要紧的,他们偏只重精神。这一切等等,确是十分‘堂·吉诃德’的了。然而究竟是中国的‘堂·吉诃德’,所以他只一个,他们是一团;送他的是嘲笑,送他们的是欢呼;迎他的是诧异,而迎他们的也是欢呼;他驻扎在深山中,他们驻扎在真茹镇;他在磨坊里打风磨,他们在常州玩梳篦,又见美女,何幸如之(见十二月《申报》《自由谈》)。其苦乐之不同,有如此者,呜呼!”这就不仅嘲讽了“青年援马团”,也嘲讽了以“欢呼”送迎他们的民众。“青年援马团”曾抬棺游行,并有人断指写血书,鲁迅在文章中又说:“不错,中外古今的小说太多了,里面有‘舆榇’,有‘截指’,有‘哭秦庭’,有‘对天立誓’。耳濡目染,诚然也不免来抬棺材,砍指头,哭孙陵,宣誓出发的。然而五四运动时胡适之博士讲文学革命的时候,就已经要‘不用古典’,现在行为上,似乎更可以不用了。”鲁迅曾一再说中国人惯于“做戏”,在他看来,“青年援马团”之类的言行,也不过是“做戏”吧。对其时的“爱国学生运动”,鲁迅也颇有保留。在1935年12月19日致曹靖华信中,鲁迅说:“青年之遭惨遇,我已目睹数次,真是无话可说,那结果,是反使有一些人可以邀功,一面又向外夸称‘民气’。------高教此后当到处扫地,上海早不成样子。我们只好混几天再看。”这几句话显然是针对眼前的“一二·九”而说,其中的意思是颇堪寻味的。写此信两天后的12月21日,《申报》刊出上海学生为声援北平学生游行而跪在市府前请愿的照片,当天,鲁迅在致台静农信中说:“北平学生游行,所遭与前数次无异,闻之惨然,此照例之饰终大典耳。上海学生,则长跪于府前,此真教育之效,可羞甚于陨亡。”认为学生的跪于市府,比亡国还可羞耻,——这话份量是很重的。1933年初,有人在刊物著文,指责北平的大学生因日军侵占榆关而要求提前放假,并且宣称“即使不能赴难,最低最低的限度也不应逃难”,鲁迅马上写了《论“赴难”和“逃难”》(6)一文,针锋相对地主张“倘不能赴难,就应该逃难”,并且说:“我们不可看得大学生太高,也不可责备他们太重,中国是不能专靠大学生的”。“左联”自行解散后,周扬们为“扩大统一战线”而成立新的组织,但鲁迅宁可被戴上“破坏统一战线”的帽子也决不加入。1936年2月29日致曹靖华信中,鲁迅说:“文人学士之种种会------我不加入任何一种,似有人说我破坏统一,亦随其便。”1936年4月23日致曹靖华信中,说:“这里在弄作家协会,先前的友和敌,都站在同一阵图里了,内幕如何,不得而知,------我鉴于往日之给我的伤,拟不加入,但此必将又成一大罪状,听之而已。”1936年5月23日致曹靖华信中,说:“作家协会已改名为文艺家协会,其中热心者不多,大抵多数是敷衍,有些却是借此自利,或害人。”------这段时间里,鲁迅频频在与人通信中对文艺界新的组织冷嘲热讽。可以说,对于这期间上海急风暴雨般的“救国运动”,鲁迅基本上是冷眼旁观,并且偶尔还要泼点冷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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