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他不由叹了一口气,向范文程抬了抬手,说:“你起来说话吧。”
范文程谢过王爷恩典,立了起来,多尔衮又赐坐,然后说:“孤也知你是好意,不过,你好好想想,此事有关政柄转移,你能作得这样大的主吗?”
范文程只好又连连谢罪。多尔衮望着诚惶诚恐的范文程,想起进关前,他为他卜的上九潜龙勿用的卦,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移话题说:
“江南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孤想把豫王调回来,范先生,你说呢?”
江南怎么不得了呢,这话好笼统。但范文程却从多尔衮那游移不定的目光中,窥测到什么。其实,谁不明白,大清入关后,若一味地推行省刑薄赋、与民休息的政策,天下是不难平定的,这以前,江南不是望风归附的局面吗,为什么一夜之间,反旗四竖,血流漂杵呢,就因这剃发令啊!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可这话就借一个胆子与范文程,他也不敢说。因为那天谕旨颁布时,口气之严厉,令所有汉臣心胆俱战,就是有心谏阻者,也一个个知难而退,他范文程可不能作那出头檩子。再说,他还不知此番摄政王会给他一个什么处分呢,眼下见摄政王问起,总要有个说法,于是,犹疑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进言说:
“江南眼下糜烂已极,就如一个人,病得深沉,若骤然投以猛药,只能适得其反。再说,豫王爷此番从秦中到苏皖,转战了大半个中国,劳苦功高,也应该班师休息了。接下来应是如何善后,这善其后者,善其后者——”
范文程一边说,多尔衮一边点头,可不料他说到善后者,竟吞吞吐吐起来。多尔衮其实已把他那下半截猜出来了,便说:
“你的意思孤明白,这办善后既要有雷厉风行的手段,又要有和风细雨的功夫,还要熟悉江南的风土人情,那里是文人荟萃的地方,若派个文士出身的人去,是再好不过了。”
范文程连连点头说:“王爷圣明,想必心中早有腹案。”
病榻上的多尔衮,整天就在想这事。他也清楚,江南的反叛与剃发有关,领头的多为文士,他们不知兵,也缺乏好的组织,大兵一到,几乎不成对手,如果仍用过去的办法,横切萝卜竖切葱,势必会大伤元气,大伤中原士子之心,为将来的收拾人心带来更大的障碍,所以,他决定改变策略,且立刻想到了洪承畴,于是说:
“孤想派洪亨九经略江南,你说行不?”
一听摄政王自己提到了洪承畴,范文程不由松了一口气。他其实早就想到了洪承畴,只有他具备这方面的条件,他是江南人,出身文士,这以前,与那班反叛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凭他的声望一定能招抚不少人,就是那班人拒抚,他也可利用自己对敌情的熟悉,挖树盘根,从根本治起,这局面是不难收拾的。但这事非同小可,同是汉人,他怕摄政王生疑,眼下既然他自己提出,当然只有佩服的份了。
十四 摄政王爷(14)
当下君臣又扯了一些别的事。
多尔衮又想起了梦中阿怜所言。其实,民胞物与之说,是那天读一个汉臣的奏章时记下的,不想当时未弄通,便带到梦中来了,眼下,他似是随口问道:
“范先生,孤问你,这民胞物与一词究竟要如何理解呢?”
范文程没有读那本奏章,不知摄政王为何突然问起这话,心想,这个王爷真是太好学了,眼下大概已涉猎到宋儒理学了,于是耐心地解释道:
“民胞物与一说,是宋朝大学问家张载提出来的。意思就是教我们要有仁人胸怀,懂得如何去爱眼前万物。因为一切生灵,都是天地所生,乾称父,坤称母,而‘民吾同胞,物吾与也’。所以,我们要爱一切人,就跟爱自己的同胞手足一样毫无区别,且视天下无一物非我。”
多尔衮听得十分仔细,听毕连连点头,并马上问起张载的生平,范文程于是又把张载生平简单地介绍了一遍:字子厚,凤翔横渠人,人称横渠先生,一度讲学关中,其学派人称“关学”,为理学四大名派之一。接着,范文程又把张载与二程及朱熹的学说作了一番简介和比较。
只要一说起汉学,一脸杀气的多尔衮,立刻兴趣盎然,听得十分认真,脸上那予智予雄的傲气全不见了,竟谦恭得像一个小学生。
5 三朝天子一朝臣
北京城渐渐有了生机。随着皇宫的逐步修复,大明门改称了大清门,皇极殿改称了太和殿,它雄踞紫禁城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大栅栏、珠市口一带也热闹了,前明的降官降将们弹冠相庆之余,已把那一份羞惭深深地埋进了心底。
然而,健忘却攻不下良知的坚垒——自从全民剃发之旨宣布后,金之俊也剃发了,就是头上戴的、身上穿的,也全从了满俗,自然也是顶戴花翎。他揽镜自照,几乎认不出自己。早在这以前,汉官中便私下有议论,说孔雀翎子马蹄袖,正应着俗话说的“衣冠禽兽”四字。眼下自己居然也“衣冠禽兽”了,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无可奈何之气。
可令他不堪的事却永远没完,那天,他去礼亲王府赴宴——庆贺代善六十二岁寿辰。宴后看戏,有个满人竟然点了一出《马前泼水》的折子戏,当演到朱买臣衣锦还乡,贾氏前来相认而覆水难收时,那个演朱买臣的戏子竟然临场发挥,指着在座的一班汉官怒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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