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进松开了我,我这才使使劲儿把眼泪硬憋回去了,憋得嗓子眼里鼻子腔里热辣辣地难受。
东进突然问我,爸爸,你是有意把我叫回来的吧?
我问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说,因为在临上火车前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就这样走了。我想,有些问题我也许应该重新思考,重新做出决定。但当时已经开始检票了,似乎不能不走了。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接到了川川的电话。你给了我一个足够的理由,把我留下来了。
我说,东进,你愿意这样理解也可以。但实际上还是你自己不想走,还是你自己不甘心就这样走掉。即便没有我,你也未必就能走得了。
也许是吧。爸爸,我以为我已经说服自己了,但到了最后一刻我才发现,我还是拧不过自己。
儿子,爸爸帮不了你,其实谁也帮不了你。你只能自己做出决定,因为你只能自己去承担你的决定带来的一切后果。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承担得了,所以我一直犹豫不决,我怕我做出的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我一直在想,我这一生做出过许多决定,有对的也有错的,但有多少是出乎于我的本意,使我至今想起来还能为之骄傲的呢?很少,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我想,对我来说,也许这才是最大的错误。
如果这个决定会使我失去一切呢?
恐怕没有一个决定会使你失去一切或是得到一切。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种下的豆豆长成了个瓜,发现你在失去的同时得到了更多。也许你会像我现在这样,以为自己什么都得到了,但回过头才发现,自己在得到的同时就不知不觉地失去了很多宝贵的东西。
爸爸,我从来也没感觉到这么难。
其实爸爸现在的处境跟你一样,也很难。爸爸也得做出决定,要么死,要么活着做个植物人。
爸爸!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说你一直都把我当做榜样。儿子,你这句话很让爸爸感到骄傲,也很让爸爸感到惭愧。我突然想到,过去爸爸也许没有什么值得为你做榜样的,但今天爸爸或许能为你做一回榜样了。感谢你的话,感谢你帮爸爸下了最后的决心!
爸爸!
爸爸!
门开了,床边呼啦一下围满了人,医生护士们手忙脚乱地抢救起来。
我环顾四周,逐个打量我的孩子。孩子们都来了,儿子、媳妇、女儿、女婿,还带着他们的孩子,连毛毛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了出来。他们的神情都很紧张,多数都流着眼泪,川川还一直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我知道他们是不希望我走,至少不希望我现在就走。心中的眷恋之情突然迅速地生长起来,我几乎不想走了。
就在这时,毛毛拨开人群凑到了我面前,用洞悉一切的目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突然俯在我的耳边轻声说,爸爸,我早就知道你不会甘心做植物人。我不想用眼泪挽留你,我只想祝福你,对你说声再见!
这个鬼丫头!她总是能把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就喜欢她这份超人的聪明劲儿。
心里突然就轻松下来了,我赶紧说,孩子们,我们就在这分手吧。爸爸走了,但爸爸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关注你们,衷心地为你们祝福!
医生护士们还在尽全力挽救我的生命。
这没用。我知道,其实人的生命此时只系于微弱的意念之间了,只要自己愿意,随时都可以掐断那根细若游丝的生命之线……
3
谁先走?
等等。
等什么呢?
看看。
这盘棋还没开局呢,有什么好看哩?
看看他们怎么处理我那些枪。
你不是交待给陆秘书了吗?
我只交待陆秘书必须要在他们三个小子都在场的时候打开箱子。
他们一起去了。和平脚步匆匆地走在最前面,很是心急的样子。南征面色冷峻,一副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模样。东进走在最后,神态严肃但平静超然。
一进入地下室,他们就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默默地伫立在那里。他们都已经很久没进过地下室了,一进入这个熟悉的环境,一闻到这股熟悉的气味,儿时的记忆就突然回到了眼前。环顾四周,地下室的墙上还有许多胸环靶的斑驳痕迹,门边东进枪走火时留下的弹孔还清晰可见,装枪的铁皮箱子还静静地卧在老地方……
一切如旧,只是父亲不在了,只是人早已不再是那时的人了,兄弟也早已不再是那时的兄弟了。
打开吧。南征的声音在地下室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陆秘书拧开锁,打开箱盖,浓厚的枪油味立刻扑面而出,充满了整个地下室。
和平刚要伸手,却被南征止住了。别动,南征说,这里有一封信。
盖在最上面的塑料布上摆放着一个没封口的牛皮纸信封。南征拿起信封,从里面掏出了两张薄薄的纸,第一张纸上简单地写着:
关于处理周汉所保存枪支的两点意见:
一、 所有枪支(除汉阳造外)全部上交;
二、 汉阳造已没有上交价值,可由子女随意处理。
周汉于腊月三十日凌晨2时42分留字。
第二张纸上是这些枪支的详细登记。
许久没人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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