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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没落_[德]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完结】(158)

  六

  “三一律”并非阿提卡戏剧的充分条件。它还需要用表情僵硬的面具来替代面部表演,由此来防止精神被性格化,这与阿提卡的情感禁止逼真性的雕塑有着相同的旨趣。它需要比活人更大的形象,为此它借助于厚底靴,借助于垫衬和褶皱,来使演员增高增大,直至他几乎都不能移动,这样,就可以减少演员的个体性。最后,它还要求单音调的歌唱,由此它借助固定在面具上的口状物来使演员发声。

  今天我们所读到的脚本(歌德、莎士比亚以及我们的透视幻觉的精神并非不需要阅读脚本)几乎无法传达这些戏剧的深刻意义。古典的艺术作品整个地是为古典人的眼睛甚至肉眼而创造的,秘密只有当诉诸于感觉形式的时候才能揭示出来。在这里,我们不妨把注意力集中于希腊悲剧的一个特征,这一特征,浮士德风格的任何真正悲剧必定会觉得难以忍受,那就是合唱队的始终在场。合唱队是原始的悲剧,因为没有它,ηθοs(性格)就是不可能的。一个人有什么样的自我,就会有什么样的性格,但风度只有在与其他人的关系中才是有意义的。

  这种合唱队作为群体,是西方的孤独的或内在的人及西方的独角戏的理想对立面;这种合唱队总在那里,是每个“独白”的见证;这种合唱队,在舞台生命中跟在现实生命中一样,是用来抵制面对无限和空虚而产生的恐惧的:这种合唱队是真正阿波罗式的。作为一种公共行为的自我反省;用来替代斗室中的独自饮泣的那种炫示性的公共悲悼;充斥于诸如《菲罗克忒忒斯》、《特拉基妇女》(Trachiniae)这整个一系列剧作中的眼泪和悲恸;独处的不可能;城邦的情感;我们在观景殿的阿波罗像(Belvedere Apollo)中看到的这一文化的被理想化的女性气质,等等,全都在合唱队这一象征中显露出来了。与这种戏剧相比较,莎士比亚的戏剧只是一种独角戏。甚至在对话中,甚至在我们感觉到角色之间有巨大的内在距离的群体场景中,每个人根本上也只是在同自己说话。没有什么可以克服这种精神性的隔膜。在哈姆雷特身上跟在“塔索”身上,在唐吉诃德身上跟在维特身上,我们都同样能感觉到这一点,但就连沃尔夫拉姆·冯·艾申巴赫的帕西伐尔身上,也充满和标识着一种无穷感的意识。这一区别同样存在于所有的西方诗歌与所有的古典诗歌之间。我们所有的抒情诗,从瓦尔特·封·德尔·福格威德(Walther von der Vogelweide)到歌德,再从歌德到我们的行将朽木的世界城市的诗歌,全都是内心独白,而古典的抒情诗则是合唱的抒情诗,是在观众面前的一种歌唱。一种是在内心、在无言的默读中当作无声的音乐来接受的,另一种则是在公共场合诵读的。一种属于静静的斗室,是借助于书籍来传播的,另一种则属于它被大声朗读的场合。

  因而,尽管厄琉息斯秘仪和色雷斯酒神显灵节的庆典是在夜间举行的,可泰斯庇斯的艺术还是发展起来了,且依据其最内在的本性的需要,发展成为一种属于清晨和正午的场景。相反,我们西方的市民剧和受难剧——源起于各教区的布道,且首先是由教堂的牧师所创作、接着由广场上的普通人在节日高潮时的清晨来演出的——却在不知不觉间发展成为一种黄昏与黑夜的艺术。在莎士比亚的时代,演出就已经是在傍晚举行,到歌德时代,艺术作品与光的布景之间的恰当关系终于达到了它的目标,可给人以所需的神秘之感。一般地,每一艺术和每一文化,在一天之中,总有一段具有其自身的意义的时间。18世纪的音乐是黑夜的音乐,是诉诸于内在之眼的音乐,而雅典的雕塑则属于晴朗无云的白天。通过比较永恒地隐蔽在“微弱的宗教之光”中的哥特式雕塑与爱奥尼亚式的代表正午的乐器即长笛,我们便可以看到上面的对比决非表面的。烛光是对作为事物之反面的空间的确证,阳光则是对它的否定。在夜晚,空间的宇宙压服了物质,在正午,事物和邻近性彰显了自己,而空间则被否定。同样的对比也存在于阿提卡的壁画与北方的油画、赫利俄斯和潘神的象征与夜晚星空和落日斜晖的象征之间。在午夜,尤其是圣诞后的十二个漫长的夜晚,我们的死者的亡灵也会外出游荡。在古典的世界里,心灵只属于白天——就连早期教会还在说δωδεκαημερον(十二个祭日);但随着浮士德式的心灵的觉醒,这些日子变成了“第十二夜”。

  古典的瓶绘和壁画——尽管这一事实从未引起注意——不表达一天中的时间刻度(time-of-day)。没有阴影暗示太阳的状态,没有天穹显示星星。没有早晨,也没有夜晚;没有春天,也没有秋天;而只有一片纯粹无时间的光亮。出于同样显见的原因,我们的油画则是在相反的方向向一种想象的黑暗发展,而且也与一天中的时间刻度无关,从而构成了浮士德式的心灵空间的富有特色的氛围。可尤为重要的是,在其意图中,自一开始就想参照一天中的某个时间——也就是历史地——来处理画面的领域,在那里,有早晨、有落日的斜晖、有远山的天际线上的最后微光、有烛光闪烁的房间、有春天的牧场和秋天的树木、有灌木丛和山地的长短不一的影子。但是,它们全都为一种柔和的暗影彻底地笼罩着,可那暗影并不是源自天体的移动。事实上,稳定不变的亮色和稳定不变的微光分别是古典风格和西方风格的标志,不论是在绘画中还是在戏剧中;我们不是也可以把欧几里得几何描述为一种白天的数学,而把解析几何描述为一种黑夜的数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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