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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没落_[德]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完结】(181)

  那么,在我们的物理学的领域,以逻辑的内在确定性发展出来的那些基本概念究竟是为何而存在?极性化的光射线,飘忽不定的离子,飞驰和碰撞的气流,磁场,电流和电波:它们不就是浮士德式的幻象吗?——跟罗马风格的装饰、哥特建筑的垂直上升、北欧海盗向未知海域的航行、哥伦布和哥白尼的渴望何其相似。这个形式和图象的世界不就是跟同时代的透视法的油画艺术、器乐艺术完全和谐一致地成长起来的吗?简言之,它们不就是我们的热情的方向感、我们的第三向度的激情,在想象的自然图象以及心灵意象中所获得的象征性的表现吗?

  二

  由此可知,一切有关自然的“认识”,甚至最精确的认识,都是基于一种宗教信仰。物理学家给自己设定作为目标形式——即认为自己的任务(也是所有这种想象机器的目标)就是还原自然——的纯力学,是以一个教义,亦即哥特时代的宗教的世界图象为前提的。因为西方才智所特有的物理学,是从这一世界图象中发展出来的。但凡科学,没有不存在这种无意识的前提的,这前提研究者无法控制的,它甚至可以追溯到醒觉文化的最初时期。但凡自然科学,没有不存在一种先行的宗教的。在这一点上,天主教的世界观与唯物主义的世界观之间没有任何区别——二者是以不同的语言说同样的事。甚至无神论者的科学也有它的宗教;近代力学完全就是沉思性的信仰的复现。

  当爱奥尼亚风格在泰勒斯那里或巴罗克风格在培根那里达到其顶峰的时候,当人类已经发展到其都市阶段的时候,他的自信使他开始关注与乡村的更原始的宗教相反的批判科学,将其视作是看待事物的一种优先态度,并强调他进行思考时的唯一焦点就是真知,就是要去经验地和心理地解释宗教本身——换句话说,就是要以其他的东西去“征服”它。现在,高级文化的历史表明,“科学”是一种暂时的景观(transitory spectacle),仅仅属于那种文化的生命历程的秋季和冬季,并且在古典思想、印度思想、中国思想、阿拉伯思想的情形中,要完全耗尽它们的可能性,需要几个世纪的时间。古典科学在坎尼战役和亚克兴战役之间的时期里消失了,让位于“第二信仰”的世界观。由此可以预见到我们的西方科学思想抵达其演进极限的日期。

  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指派此一理智的形式世界优越于其他的形式世界。每种批判的科学,跟每种神话和每种宗教信仰一样,皆取决于一种内在的确信。不论这确信的种类,无论在结构上还是在名称上,如何的繁多,其在基本原则上皆没有区别。因此,任何借自然科学之名对宗教的指责,都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行为。我们太过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能建立永久的“真理”以取代那些“人神同形的”概念,其实,所有的概念,都是“人神同形的”,因为这有这种概念才是真正存在的。每一确实可能的观念,其实都是其作者的存在的反映。所谓“人是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上帝”的说法——这对每一历史的宗教都是有效的——对每一物理理论也同样有效,不论其想当然的事实基础如何的稳固。古典科学家认为光存在于从光源传播到观者的肉眼中的有形粒子中。对于阿拉伯思想而言,甚至在以得撒(Edessa)、累西那(Resaïna)、庞巴迪西亚(Pombaditha)的犹太-波斯人的学园的阶段(对于波菲利来说也是这样),事物的色彩与形式的呈现根本不需要某个媒介的干预,而是以一种魔幻的、“精神的”方式被带到视力(seeing-power)面前,并且认为这视力是实体性的,就居存于眼球中。这便是伊本·海丹(Ibn-al-Haitan)、阿维森纳(Avicenna)及“忠诚兄弟会”(Brothers of Sincerity)所传授的教义。此种光作为一种力、一种推动力的观念,甚至自1300年左右就在巴黎奥卡姆主义者——以萨克森的阿尔伯特(Albert of Saxony)、布里丹(Buridan)和坐标几何的发现者奥里斯梅为中心——当中广为流行。每种文化都提出了自己的一套过程意象,那意象只对那文化本身是真确的,只有当那一文化本身是鲜活的且能实现自身的可能性的时候,那意象才是鲜活的。当一种文化走到了它的终点的时候,当那些创造性的要素——想象力、象征主义——消亡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是“空洞的”公式,是死体系的骨架,另一文化的人就只能在字面上来读解它,就会觉得它毫无意义或价值,或是机械地把它保存起来,再不就干脆蔑视和忘记它。数字、公式、定律并不能意味什么,它们只是空无。它们必须有一个形体,只有活生生的人类——为了内在地创造它们,这人类把他的生命投射到它们之中,且通过它们来投射自身,通过它们来表现自身——能赋予它们一定的意义。因而,根本没有绝对的物理科学,而只有各别的物理科学,它们在各别文化内部产生、繁荣和消亡。

  古典人的“自然”的最高艺术表征在于裸体雕像,从那里逻辑地生长出了一种身体的静力学,一种指向切近的物理学。阿拉伯文化拥有阿拉伯风格的图案和清真寺的洞穴穹隆,从这种世界感中,产生出了炼金术及其神秘有效的实体观念,诸如“哲学水银”(philosophical mercury)之类,这既不是一种物质,也不一种属性,而是某种经过金属的生命变形可以把一种金属转变成另一种金属的东西。至于浮士德式的人的自然观念所引发的后果,则是一种广度无限的动力学,一种指向远处的物理学。因此,属于古典文化的,是物质和形式的概念,属于阿拉伯文化的,是具有可见或神秘属性的实体观念(与斯宾诺莎的观念十分接近),而属于浮士德文化的,则是力和质量的观念。阿波罗式的理论是一种宁静的冥思,麻葛式的理论则是作为恩宠手段的静默的炼金术知识(甚至在这里也可以觉察到力学的宗教源泉),而浮士德式的理论从一开始就是一种运作的假设。希腊人问:什么是可见的存在的本质?我们问:支配生成的不可见的动因有何样的可能性?对希腊人而言,是心满意足地专注于可见物;对我们来说,则是满足于操控性地对自然和按部就班的实验进行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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