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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没落_[德]奥斯瓦尔德·斯宾格勒【完结】(49)

  因此,通过在结构上把醒觉意识看作是对立双方的一种张力关系,并进而将“生成过程”和“既成之物”的概念运用于它,我们发现,生命这个词具有一个完全确定的意义,就是,它与“生成”的意义是紧密地联结在一起的。我们可以把生成物和既成物描述为一种形式,在那里,生命的事实与结果在醒觉意识中分别地存在着。对于一个处在醒觉状态的人而言,他的固有的生命不断地在充实自己、完成自己,并通过生成的要素体现在他的意识中——这一事实,我们可称之为“当下”(the present)——它具有“方向”(Direction)的神秘特性,在所有高级语言中,人们企图借那个谜一样的字眼“时间”来说明“方向”的意义,来——徒劳地——使它理性化。由上面的论述必然可知,在既成物(固定物)与死亡之间有着一种根本的关联。

  由此,如果我们把心灵——即那被感觉到而不是被理性地描画出来的心灵——名之为可能,而另一方面把世界名之为现实(这些表述的含义应当不会为人的内在感官所误解),我们便可把生命看作是可能的实现在其中得以完成的形式。就方向的特性而论,我们可以称“可能”是未来,而称“既成现实”为过去。至于“实现过程”本身——它是生命的重心,是生命的意义中心——则可称之为“当下”。“心灵”是有待完成的东西,“世界”是已经完成的东西,“生命”则是正在完成的东西。我们也可用这种方式对生命给出类似的其他表述,如瞬时、绵延、发展、生命意义、使命、视界、目标、生命的丰盈与空虚、确定的意义等等,这一切对于我们接下来的论述,尤其对于我们认识历史现象,将是必需的。

  最后,正如读者可能已经看到的,在此还要在一个十分确定且迄今为止还不常见的意义上运用历史和自然这两个概念。这些字眼包含着把知识的总体——既包括生成过程,也包括既成物;既包括生命,也包括曾经的活物——理解和领会为一种同源的、精神化的、井然有序的世界图象的诸种可能模式,亦即依据生成与既成、方向(“时间”)与广延(“空间”)何者为主导因素来从某一不可分割的印象集合中形成世界图象的这样或那样的方式。这不是一个因素替代另一个因素的问题。我们把握那反映和证实我们的固有存在的“外部世界”的可能方式在数量上是无限多的,并且是极其多样的,而纯粹有机的世界观(world-view)和纯粹机械的世界观(这一常用术语在此是在严格的字面意义上使用的)只是其中的两个极端方式。原始人(假如我们能够想象他们的醒觉意识)和儿童(如同我们所记得的)都不能够充分地认识或把握这些可能性。这一高级的世界意识的一个条件便是语言的拥有,由于语言,意义不再单纯是人的声音,而是一种文化语言(culture-language),这种语言对于原始人乃是一种非存在,对于儿童固然是一种存在,但却是不可理解的。换言之,这两者对于世界都不拥有任何明确的和清晰的概念。他们对于历史和自然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而没有任何实在的知识,他们与这些东西之整体的联系太过紧密。他们根本没有文化。

  在此,“文化”这个重要的概念被赋予了一个最为重要的肯定意义,我们此后都将这一意义上来使用它。与我们选择以可能和现实来区分心灵和世界一样,现在,我们也可用这一方式来区分可能的文化和现实的文化,例如作为(一般的或个体的)生存的一种观念的文化和作为那一观念之实体(body),亦即作为那一观念可见的、实在的和可理解的表现之总体的文化——如行动和意见、宗教和国家、艺术和科学、民族和城市、经济形式和社会形式,还有语言、法律、习俗、性格、面部轮廓和服装。与生命和生成息息相关的高级历史,乃是可能的文化的实现。

  我们不要忘了补充一点;意义的这些基本决定因素基本上是不能用具体论证、定义或证明来沟通的,而只能通过感受、体验和直观在其更深刻的意义上来获得。在作为生活的体验与作为学问的经验之间,在由各种各样的直观——诸如启示、灵感、艺术慧眼、生命体验、“不能自已”的力量(即歌德所谓的“感同身受的幻想”)——所产生的直接确定性与理性程序和技术实验的产物之间,存在着一种几乎未被理解的区别。

  前者的传达是借助类比、图象、象征等手段,后者则是借助公式、定律、图式等手段。既成是学问所经验的——其实,正如我们将看到的,已成之物对于人类心智而言是与已完成的认知行动同一的;反之,生成只能是活生生的生命所经验的,是以深刻的、难以言传的理解力所感受到的。我们所谓的“人的知识”正是以此为基础的;事实上,对历史的理解可算是人的一种最高级的知识。那是能洞察一种陌生的心灵的深处的眼光——决不能把它归于《纯粹理性批判》中所考察的认知方法,不过,历史图象越是纯粹,就越是难以为其他眼光所理解。机械论的纯粹自然图象,例如牛顿和康德的世界,是在定律和方程式中被认知、被把握和被解析的,并最终被简约为体系;有机论的纯粹历史图象,例如普罗提诺(Plotinus)、但丁和乔尔丹诺·布鲁诺(Giordano Bruno)的世界,是直觉地看到的,内在地体验到的,是作为一种形式或象征被把握的,并最终被交付给诗人和艺术家的概念。歌德的“活生生的自然”就是一种历史的世界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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