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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蜘蛛的人_杨瑞【完结】(21)

  从那以后,父母打我一发不可收拾.有时打我是因为我不听话做了坏事,有时只是他们臆断我心怀恶意,在动歪脑筋.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是怎样冤枉我的.一天晚上,父母在外边开会,深夜始归,这段时间我躲在他们的房里看书,看着看着睡着了.大概一阵风把门吹得锁上了,父母到家时,径直走向卧室,但发现门是锁着的.

  他们一定是敲了半天门才把我叫醒,我打开门,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父亲就一把抓住我的手,边打我手心边呵斥:"你现在怎么越变越不像话?竟敢把我和你妈关在门外?我告诉你这是我的家!下次你要再干这事,我非狠狠揍你不可.你给我好好听着!"

  我当然知道这个家是他的,是妈妈的,是小炼的.这个家就是不是我的!想想自己还是太小,没法养活自己,只好依赖父母,吃他们的饭,穿他们的衣,受他们的气,简直窝囊死了!

  平心而论,我对父亲并不太怨恨.他每次打了我的手心,便会到我房间来和我讲理,为我提供一个辩白的机会.如果我讲得在理,证明我是被冤枉的,父亲会向我道歉并说他态度不好,太急躁了,下次一定注意.只有这一刻,我的眼泪才会扑簌簌地落下来.这些眼泪都是滚烫的,因为我忍了很久很久.我下定决心不在我的敌人面前掉一滴泪.

  如果我不能使父亲相信我的蒙冤,他便开始教育我,让我知道做错了什么什么事.讲完之后,他多半会加一句自责的话,说他自己不够耐心,打人总是不对的,他只是气不过;其实他和母亲都很喜欢我云云.

  每次我听他这么说,总有一阵感动.但我已不再相信他和母亲都喜欢我这句表白.母亲,我早就对她彻底失望了,我发现她绝少有自己的主张.虽然她的学历比父亲高,她只是一味崇拜父亲,把父亲的每句话当作金科玉律.父亲若说我是个坏孩子,她便说我简直不可救药.父亲打我,她说应该,我是自讨苦吃.父亲对我抱有什么成见,她便对我抱有什么成见,休想指望她来帮我说服父亲.在我们家,什么都是父亲说了算,母亲惟有言听计从.

  回首往事,我感到我那时亦如一头纸老虎,外强中于.表面上看,我锋芒毕露,人人都说我是个假小子,疯玩野跑,没心没肺.又有谁看到我的内心?我的内心深处充满困惑和悲哀,无所适从.

  夜深人静时,我会拥着被子掩面而泣,把自己想作是可怜的灰姑娘.早些年,我是个小公主,父亲母亲全都那么爱我;现在我是在后母的淫威下,灰头土脸,辛苦劳作,而我那丑陋的姐妹们却满身绫罗绸缎,在皇宫翩然起舞……我遭受这样的苦难是因为我的亲生父母已不在人世,他们在九泉之下,爱莫能助,他们也在为我流泪……

  我在脑海里一次次排练着这一个悲惨的故事,既苦涩又带点儿甘甜.八九岁的年龄就怀疑自己是件很糟心的事.谁知道大人们会不会不幸而言中,我真是那样一个坏心眼的女孩?为什么我会这般痛恨小炼,以致把整个世界分为两大阵营:那些喜欢他的人与我不共戴天,那些不喜欢他的人才有可能成为我的盟友?此外我还有其它烦心事:是不是我的确没有小炼聪明?所以在校成绩平平,三四年级的语文课本一点儿也提不起我的兴趣,我写的汉字丢三落四,这儿一竖竖少了,别字连篇.父亲笑我是"花盆脑袋",盖因花盆的底部有个洞,盛不住东西.

  我的书法更是一塌糊涂.想想也奇怪,两年来,不论我怎么刻苦练习,就是没得过一个四分,最好的分数是三加,幸好老先生手下留情,最差是三减,让我勉强及格.我于是得出结论:我就这点天赋,再练也白搭.

  如果说我写不好汉字还可以自嘲一番,那么数学上的窘境使我只想躲起来大哭一场.那时我们在学加减乘除四则运算,同学们驾轻就熟,老师一出题,大家都举手,抢着在黑板上写出答案.而我却丈二和尚,一脸茫然.

  一堂课接一堂课,情形始终不见好转.时至今日我还清楚记得在课堂上的感觉:又恐慌,又羞愧.缩在同学背后,避免与老师的目光接触.哪怕闪过一下老师会叫我回答问题的念头,我都会紧张得心狂跳,脸通红,50分钟的课在我看来简直像100年那么长.

  二姨是唯一向着我的人,她从不说我坏,也不说我笨,可我那时确实有点失去理智了,不但不思感激,还专跟二姨过不去.其实我是在跟自己过不去,想方设法让二姨相信我就是大家想的那样一个坏女孩.我一天到晚对二姨粗声粗气;把刚穿上的干净衣服弄得一塌糊涂;她给我洗头时,也不肯好好坐;到点了不肯上床睡觉.诸如此类还嫌不够,我开始偷她的钱.

  偷东西,我知道真正的坏孩子才干这种事,可不知为什么,我却偏要这么做.第一次,我从二姨的大衣口袋里拿了1块钱,下一轮,我拿了3块.我并不是想买什么东西,我拿了钱,一点儿用都没有,随便就把它花了.记得我买过荔枝,那是南方来的鲜果,很贵,但我根本不爱吃荔枝,把它们都给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同学分吃了.我买的其它东西更是莫名其妙.

  然后我就一心等雷霆爆发,电火从天而降,等二姨也加入讨伐我的行列.那时我心里充满恐惧,我知道只要二姨也开这个口,我便彻底没救了.但日子一天天过,风平浪静,二姨一如既往疼爱我、信任我.

  渐渐我悟出来了,尽管那时我还说不出所以然:二姨对我的爱与父母对我的爱是很不一样的.如果我是个失败者,或为社会所不齿,诸如成了右派或反革命分子,我父母早晚会面对现实,承认我的确不成器.尽管这对他们来说很痛苦,因为他们也是爱我的,但他们对我的评价建立在我是否真正优秀的基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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