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杰尧嘴唇哆嗦起来,“赵工,赵师傅,你你 你……你,你可得救救我啊!”
“我如果不汇报上去,你倒是过关了。万一 哪天上面追究下来,我攒的立功也没有了。”
监狱方有一套严格的立功规定,犯人必须 连续三个月不犯一点错,规规矩矩地服从管教, 才可记小功一次,连续三个小功,才能算一个大 功,连续三个大功,则可由狱方提请减刑。这里 面厉害的是“连续” 一规定,倘若中间有一个小 功或者大功拿不到,则前面的功劳也好苦劳也 罢都泡汤。当然还有一条捷径,那就是检举揭 发,当告密者。对于历史问题复杂的犯人来说, 这是他们贏得重大立功的表现机会。许多人因 为告发别人,一夜之间,就成了自由人。
陆杰尧已经靠自己的努力表现挣得两次大 功了,他岂能毁在一批作废的木方下?他给赵 广陵跪下了,“赵师傅,天知地知,我们都把这些 事情烂在肚子里。好不好,赵工?我知道你是 个大好人,你救过我一次命了,你还会再救 我的。,’
赵广陵冷冷地说:“陆杰尧,你不是还要查 在闻一多先生遇害那段时间我在干啥吗?”
“杀害闻一多先生的凶手早就归案了。你 在哪里都跟那事没有关系。”
“陆杰尧,你还得给我保证一件事,答应了 我,我才不去汇报。”
“赵学长,你说什么我都答应。”赵广陵从师 傅又升为学长了。
“你给我听好了,我们号子里所有人平常聊 天、讨论学术问题时讲的那些话,你不准拿出去 乱说乱讲。要是有一个人因之而加了刑,你就 不是也加刑的问题了,老子会灭了你。”
“是是是,学长不说我也知道。他们都是对 国家有大用的人。我明白的。”
赵广陵舒了一口气。他最讨厌告密者,他 沦落到今天,不就是因为陆杰尧的告发吗?告 密者,仁人君子所不齿也。
1961年的除夕夜,监狱方组织犯人们开了 个迎春晚会,将几个大队的犯人都集中到操场 上。平常各个大队的犯人是不能轻易见面的, 政治犯、刑事犯、重刑犯、死刑犯都是分开监禁。 各大队的犯人们分别上台表演节目,无外乎合 唱几首革命歌曲,打个快板,说段评书,拉个二 胡之类。
过年了,没有丈夫和父亲的家里,有年味 吗?孩子们能吃到肉吗?在这个团圆之夜,思 亲之夜,也许大多数囚犯都和赵广陵一样,在台 上扯开嗓子唱歌、表演,但内心却有一把钝刀一 刀一刀地割着。一唱一回肠,再唱已断肠了。
赵广陵有个快板节目,安排在三大队的节 目之后。据说这个大臥的人都是些前土匪恶 霸、旧时代的地痞流氓、新社会的小偷骗子。他 们从事着整个监狱农场里最繁重的劳动,开山 炸石、铺路架桥、挖矿采煤。反正哪儿艰苦危 险、哪儿就能更好地改造他们的旧思想旧习气。 他们大多是些没有多少文化的人,在这种晚会 上只有用一个大合唱来对付。在他们下来时, 赵广陵忽然在拥挤纷乱的人群中跟一张熟悉的 面孔打了个照面。
“老……老赵。”那人抢先招呼道。
“小……小……”赵广陵也终于没有把 “小三子”的称呼喊出来,因为他已经反应过 来,对方把“老长官”在一瞬间就改口成了“老 赵”。对他们这些人来说,丨日时代的一切都是 危险的,即便是一个称谓,也意味着多加的 刑期。
报幕员已经在台上报出下一个节目的名称 和表演者了,不远处就有三大队的两个管教干 部在等着整理囚犯队伍,带回观看区去。他们 中的一个往这边看了一眼,就让那个当年赵广 陵的老部下小三子、参与杀害闻一多先生的特 务郑霁心头一紧。他用飞刀一样的目光在赵广 陵脸上划了一下,然后扭身就走。
赵广陵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这个小杂 种漏网了。
当年轰动全国的“李、闻惨案”,除了两个主 凶是国民政府迫于社会舆论压力,不得不公审 枪决了以外,行动组的其他特务都被当局隐蔽 保护了起来,有的人还调到异地升官。此案直 到1950年以后,人民政府在清匪反霸和历次运 动中,在全国各地逐步把这些特务捉拿归案。 那期间赵广陵还是自由身,常会在报纸上看到 某个当年参与此案的特务被抓捕。那时人民政 府是抓到一个杀一个,毫不手软,真是大快人 心。但他一直没有看到郑霁的下落,这个自作 主张的家伙在闻一多先生遇害当天,既救了他 一命,也让他跌倒在历史的一个关口,无法自圆 其说。
闻一多先生遇难时,离西仓坡的家只有十 来步远了。特务们用卡宾枪、手枪一通乱射。 当时闻一多先生的儿子也在他的身边,他试图 用身子去护住自己的父亲,但凶残的特务们将 两人先后打倒,一个特务上前去朝闻先生的儿 子身上补枪,还说留下这种,以后来找我们报 仇吧 这些细节是赵广陵后来在报纸上看到的。 看得他痛不欲生。他曾经想过,是小三子说的 这丧尽天良的话吗?要是自己那天在场,断乎 也保不了闻先生的命;如果小三子那天也在场, 他会不会也残忍地朝他补枪?
也许被打死了更好,总能留下一世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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