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绵长,若水流泉。
会稽谢幼儒刘浓亦有所闻,其坐馆时,士族子弟竞相而往;奈何其自持甚高,次等士族与寒门子弟因家蕴较浅,又岂可与高门大阀争荣;是以,那会稽学馆便成了上等士族子弟学书论诗、交朋识友之圈围,等闲不可入得!若刘浓得进,不缔于与虎插翅尔!
刘浓深深一个揖手道:“府,处仁君!刘浓愧矣!”
“愧在何矣?”
刘浓洒然笑道:“愧在字丑矣!劳君挂牵矣!”
“哈哈!”
朱焘挑眉注视,见刘浓目似朗星、明中点光,侃侃而言不卑不局,心中极喜,笑道:“初见之时,尚为璞玉着刀工;再见时,已然浑圆而玉辉。如此美玉当前,我不提携天不容,携而有荣焉!”
言至此处,稍视天色,见夕阳已坠,新月将起,遂笑道:“信物已置汝家中长者,罢,至此止步吧,趁着夜月初生而行路,应是袍袖华凉如水矣!”
“稍待!”
刘浓唤过来福,低语一阵吩咐,随后笑道:“前方尚有一亭,愿与君共赏月起,勿辞!”
月将起,幕如涂墨。
莺雪与碎湖各掌一灯,侍于亭角;刘浓和朱焘并肩而立,夜风微凉软拂,撩不起袍衣。二人眺望出月之所,一时俱未作声。
刘浓负手在背,心中却几翻起伏,如今北地中原,正如这将破之月最是浓黑。即便破月而出,匆匆间亦只能半作青峰半作雪。
何时才能抵戈而前,铁骑漫长安!
朱焘侧首,见刘浓星目辉如灿,问道:“瞻箦,在想甚?”
想甚?尚能有甚!洛阳在北啊……
就着最黑之时,刘浓微微侧身,重重揖手,沉声道:“君应知我想甚,此时若往北,不异于飞蛾扑火,不缔于青冠夜行,君何如之?何不留得积蓄,以待时日!”
“飞蛾扑火,终亡;青冠夜行,终没!”
朱焘负手望北,语音似喃,渐尔拔高,纵声道:“待之若何?瞻箦可记昔年我所言尔?此身愿纵荣华,此身已付戈马!江东承平甚安,人人皆不进,何人进?王处仲乎?其勒兵十万,提马豫章不前,兵行不轨已日显!王茂弘乎?身负家累,虽义固君臣,然可阻其兄乎?内外兼不可顾,又怎能得进?我若此时不入北,何时可入北?终亡、终没,固所愿尔!”
半晌,缓缓转头,目视刘浓,沉声道:“瞻箦,我知汝志。汝之所向,汝之所备,皆在往北。有我辈先行,不论结局若何,已可震尔发声,使北地之民不忘华冠!吾深信,终将有一日,铁甲漫尽扫胡奴,复我泱泱衣冠!至那时,卸下寒甲着衣冠!”
锵锵音毕,静默!
少倾,刘浓长吸一口气,压住中胸滔滔之意,就着初晓之月,撩袍跪坐于地,稽首道:“君先行,刘浓承君所言,毕生之愿尔!只待他日,共游山间!”
“哈哈……”
朱寿纵声长笑,笑声未毕拂袍落地,对稽,随后柔声道:“好瞻箦、美瞻箦!正因如此,汝需记得不可骄纵大意,不得妄自行浅;步履宜稳,趁此两年深积名望,以谋清职方能展志。若得一地,若得一城,愿君高飞!”
“愿君高飞!”
刘浓沉声而应,二人相顾不用言,对抚而起。
斜月挂在亭角。
朱焘朗声笑道:“月起,人离!你我皆洒脱之人,不必再言!”
言罢,转身欲去!
刘浓在其身后笑道:“初月正秀,何不带上美酒?”说着,一挥手,早已候在亭外的来福踏入亭内,笑道:“美酒三车,助君起行!”
“美酒,我所愿尔;美色,我所思尔;中原,愧不敢忘尔!”
一声长啸,人杳。
“仙嗡……”
音起,豪放一曲《将军令》!
☆、第四十五章 吴郡妙音
碧潭浮柳影,白鹅游莲波。
“呱,呱呱!”
白将军拔弄着潭水,引颈放声高歌,转目时,突见远处划来一群鸭子。大怒,卧池之侧,竟容它鸭亵渎,纵水而出,扑扇着翅膀四下追逐。
柳树下,美婢绿萝在侍奉刘浓练字,见得混战四起,忙挥着丝帕,娇声呼道:“唉呀,白将军,别打架啦!你这一闹,小郎君如何练字呢……”
“无妨!”
刘浓洒然而笑,纵腕一撩,然后提笔眯眼而视,但见左伯纸上字迹飞舞,沉而若浑,点撩之时稍见灵动,喃喃念道:“何以罚?与之夺;何以怒,许不允;思省所示报权疏,曲折得宜,以神圣之虑……”
唉,还是欠缺啊!
自那夜作别朱焘,刘浓心生惭愧每日纵笔不绝,以期能书而得神。别的倒也无甚,只是却苦了白大将军,终日被婢女们赶至潭中浮水,好让小郎君辩其姿态而点“之”!悬腕行书,旨在神韵;刘浓虽日日苦练,奈何进展却不佳,揉着手腕暗道:看来不得名师指点,若想形神皆俱难矣!阿姐书法亦不怎样,会稽,不得不行啊!
“小郎君,累了且歇会!”
绿萝悄悄行至刘浓身后,跪在苇席中,伸手替他轻轻捏着双肩。软玉温香俏袭来,肩上非麻似酥,妙不可言。刘浓微微一笑,今日已然练字一个时辰,索性闭目养神,突听碎湖的声音由远而近,遂睁开双眼。碎湖稍稍一愣,随后脚步加快,行至近前,笑道:“小郎君,初茶刚晒好,要不要煮一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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