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下巴骨挨了他一脚。‘你还冤枉?我亲眼看见你们……’他像一个顽皮孩子踢皮球一样踢个不休。
“‘给我往死里打!这个忘恩负义的,从小把她养大,原来是个吃里扒外的养野汉子的坏东西!’我婆婆在旁边助威。
“我公爹站在草棚外哀声叹气,……不知是恨我还是怜我。谁也不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仅仅是痛打一顿解解恨出出气就完了?
“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我用什么来证明我是无罪的呢?不,我是有罪的,我虽说没有跟大成哥做出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可是,我的心是归大成哥了,我想他,见了他心里就顺畅,我真地愿意跟他过一辈子……
“我蜷缩在草棚的墙角上,全身痛得像火烧,打着寒颤,一点也没有想到反抗。若是当时,他们真往死里打我,我也就认了……”
“那可不像现在的你,若是我,不拼也得跑啊!”
“我李大壮不是那种甘受冤枉不反抗的人,兔子急了还咬人哩。后来,我想出来了,我当时不还手,是我心里有愧,我不能忘了李家对我的养育之恩……我跟大成哥好,心里也犯嘀咕,我这不是背叛了李家吗?”
“封建思想!”
“也不是!”张琴秋听到这里,也陷入到一种矛盾之中。她自认为什么事物都能看透,什么难题都能分析,唯有这个问题她不能作出直截了当的回答。
在这瞬间,她想起了在莫斯科大学时,同学间关于《安娜·卡列尼娜》的那场争论——
安娜的行为对吗?渥伦斯基对吗?卡列宁当然是个大官僚,可是他该怎么办?他是不是一个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安娜为了自己的爱情,背叛了丈夫,舍弃了儿子,夺走了吉提的爱人,是不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争论是没有结果的,各执一端。那时,陈昌浩对她开玩笑说:“我希望你是安娜……”
“那么谁是渥伦斯基?”
“舍我其谁?”陈昌浩指指自己的鼻头。
“滚蛋!当心杜作祥吃了你!”她把门“咣当”一声关了,抱起了她的小玛娅。
“妈妈,你为什么生叔叔的气?”
“他坏!”
“不,他好!他给我唱歌,还给我买胖娃娃!”
那时的张琴秋也弄不清陈昌浩是坏还是好。
李大壮所面临的道德抉择,也许没有安娜·卡列尼娜复杂,可是同样难以回答。
“……开头我很难受,总觉得对不住李家,可是,我又不能跟大成哥断掉,一想到不再和他相见,就疼痛难忍,就像拔掉心上的一棵小苗,每条根须都扯着肉带着血,这才真叫左右为难哩。
“我一个山村长大的姑娘,不像城里人那样会谈情说爱,可是不挂在嘴上不等于没有,也许比说出来的更真更深。我们那九峰山上,有几个姑娘不会唱情歌呢?在家里守着父母不敢唱,一到山上,那就笼里黄雀飞上天,没遮挡了。
姐是竹子哥是松,
能过夏来能过冬;
不怕冰雹不怕雨,
不怕寒霜不怕风。
“一个痴情的姑娘是什么阻难都不怕,死,也不怕……我只怕婆婆骂的那句话:忘恩负义。我也曾想:要求公公、婆婆、未婚的丈夫,让我跟大成哥走,我愿变狗变马报答他们十七年的养育之恩。其实,这是不可能的,他们绝不会答应,他们那会感到多么丢人,他们怎么还有脸面活在世上?
“我又作难了,就像部队作游戏时的那种拔河,两头都有一个我,白天,拔过去——不能忘恩负义;夜晚,拔回来——不能忘了大成哥。天天拉锯,只拉得心上的锯末子纷飞。
“……这个锯是拉不完的,白天与大成哥在山林里见面的幸福,和晚上回家见到家人的痛苦一样重,一样沉,一样深。只有挨着,嘟念着:车到山前总有路。
“可好,这天真是车碰上了山崖船撞上了桥墩,只能车碎船毁了。……一顿死打,委屈之情,像河水冲开了一条通道。我的眼前豁然一亮。
“我猛然坐起,突然跪倒在我的未婚夫、婆婆面前,当然站在草棚门外的公公也算在内,我说:‘十七年来,我没有忘记你们的养育之恩,今天这顿苦打,真也算恩断义绝。你们把我的愧疚之心打碎了,打跑了,即使这样,我也不会忘了你们。’
“我的嘴破了,肿得厉害,每句话都滴着血。他们三人静静地听着,不知是被我这段话说愣了,还是觉得的确打得我太厉害……我深深地向他们磕了个头,猛然跳起,推开丈夫,搡倒了婆婆,冲门而出。公公也没有拦截,我一直跑到了山上……
“这时,我才知道什么叫情投意合,心心相印。……大成哥来找我了,我偎在他肩头,放声大哭:‘他们太狠了!’大成哥轻轻摸着我的肿胖的脸……
“‘我们怎么办?’我问大成。他说,我是咱村的农会会员,本来也想吸收你参加的,现在我们不能在村里工作了,不方便,咱们到茅家山去参加红军去吧!于是,我们就去找红军。一路上,我就怕他们不要女的。结果,接待我们的就是一个女兵。她拉了个长凳让我们并排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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