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从山上追赶过来,居高临下地射击,射击,再射击。
有几个突围者又仆倒在山洼里。他们负伤了,无人救援。
杜丽珍猛转身去拉药包。她的手被已经蹲到她身后的江子文抓住了:
“别动!”
“我要去救他们!”杜丽珍狂暴地把江子文推开,拉住了药包背带。
“你疯了吗?”
江子文紧紧地抱住杜丽珍,把失去理智而奋不顾身的她按到军毯上,沉声地说:
“现在谁也救不了他们!白白送死!”
一排子弹打在洞口的上方,松枝纷纷落下,碎石飞进,沙尘“哗啦”流下,扑进洞中。
江子文死死地按住杜丽珍,直到她无力挣扎,捂脸哭泣,才松开她。把她推进洞底,自己横身挡住洞口。
第6章 难言之隐
杜丽珍终于完全冷静下来。
突然间变得成熟了,沉静地面对现实。
太阳从云隙中撒下金色的光线,照耀着山谷,斜射进洞中。
山谷中那场实力悬殊的战斗结束了。突围者丢下五具尸体,而后消失在昨夜他们走去的地方,只留下沾血的枯草和苍裂的巉岩阴沉沉地凝望着天空。
杜丽珍又想到潜过黑河滩向敌人的闪闪篝火走去的总部首长。
她跟江子文对蹲着,但谁也不看谁。昨夜的柔情蜜意和爱的欲望,消失无踪。互相间潜隐着某种恨意。杜丽珍最初醒来时的惶恐和不解,又在心头翻涌。却觉得已经心力衰竭,无力揭开。
江子文注视着杜丽珍的侧影,他惊奇地发现他心目中的女神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丰采。蓬乱干燥的头发像一窝灰草,不再闪着幽光;眼角的深深的皱痕里沾着泥沙;鲜艳微翘的嘴角已经垂挂下去,干裂的上唇,浮肿似地生着灰黄色的燎泡;佝胸拱背,紧蹙着愁烦的双眉……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楚楚动人的地方。
这就是我不惜一切代价追求的最完美的女人吗?似乎杜丽珍欺骗了他。原来,她披着一身朦胧的轻纱,像月中仙子飘然而降。而现在,那片轻纱飘走了,显了原形。如果她当年在红军医院里看到今天的杜丽珍,他还追求她吗?绝不!绝不!
阳光透过松枝散射进洞中,在亮闪闪的光束中漂浮着铁锈色的微尘。江子文看到了他与杜丽珍的感情的空间里飞动着粉状的泥渣,沉滞、混浊,散发着焦糊的辛辣味。
“难道这一切的努力,都不值得吗?”江子文的痛苦在胸中淤积,随着时间环境的改变,原来宝贵的贬值了,原来美丽的褪色了,“不,这是暂时的,这是战争,这是苦难,任何鲜花都不能在硝烟烽火中散发芬芳。敝帚尚且自珍,无论如何,我要爱惜,尤其是落在今天这个地步,应该相依为命。……”
江子文的心情又开朗了:
“丽珍,你饿吗?我的袋里有马肉干!”
“不!”
“看来,今天是安全了!只要不出洞,就无人发现。”
“嗯!”
“明天,后天,只要这两天躲过,敌人就会撤走。在跟首长出发时,我仔细研究过这一带的地形,……”
一听到总部首长,杜丽珍的满腔火气就爆炸了。“你这个坏蛋,还有什么脸面谈总部首长呢?”但她强抑住自己的冲动,听听他的安排。
“嗯。”
“我们沿着昨天夜里到过的那条河滩向南,就进入青海,那里有很大的草原和牧场,就像咱们在长征路上见过的那样,……而后,我们再转回大别山。……”江子文发挥自己最大的想象力,也找不到通向他所憧憬的那种生活的途径,他只是随想随说。
“大别山?不是要去陕北吗?”
“我绝不能到那里去!”
“为什么?”杜丽珍又震骇了,接着脱口而出,“这就是你假装扭了脚的原因吗?”
“你知道了?”江子文尴尬地怔了一下,动了动脚,立即就坦然了,“我想过多时了,总部首长可以回陕北,别人也可以回陕北,就是我不能……”
“为什么?”杜丽珍又是吃惊。
“你知道,”江子文为了解释明白,不能不把最大的秘密说出来,“曾中生是被秘密处死的,是由我一手承办的!”
“哦?!”杜丽珍又是吃惊,“这是为什么?”
杜丽珍只知道曾中生曾经是红四军的政委,他到医院看望伤员时还给工作人员作过报告,后来听说犯了错误被撤了职。在长征路上,她听伤员中传说曾中生买通了看押他的卫兵叛逃了。而现在,却变成秘密处决了。
杜丽珍感到惊疑,毋宁说是一种恐惧。她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凶险而又陌生了。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要秘密处决,他不是反革命吗?
“曾中生是反对张主席的!”
“那跟你回陕北有什么关系?”
“可见你还是太幼稚了,张主席另立中央,这个错误非同小可。中央清算他的错误是必然的,曾中生的事也必然提出来,我就成了替罪羊!”
“怎么,你今天才想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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