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丽珍惊诧地看着这一幕。
太阳突然变黑了,天地一片黑暗,像沉入海底。无尽沙石像冰雹骤雨似地扑落下来,抽打他们,浇灌他们,掩埋他们。
他们紧闭着眼睛,在黄色的海浪中沉浮着,耳、鼻、口中塞满了尘沙。
“啊!”杜丽珍惊叫了一声,只觉着被一个黄色妖魔托起,在半空中飘浮而后又重重地摔在地上,……又被旋起……身轻如枯叶。她堕入天地初开时的混沌中。
二十年后,一个驼队在沙漠中发现一对男女的枯骨,紧紧搂抱在一起,却不知道它们的故事。
沙暴吞没了一切,摧毁了一切,发掘了一切,又重建了一切。
当杜丽珍重新睁开眼时,面前的景象全变了。
原来的漫漫平沙不见了,她的周围出现了奇形怪状的沙丘,有的弯如新月,有的像伏地而卧的骆驼,有的像奔涌的波峰。
她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四周静得像荒坟一样,她已经不再有燠热之感,而是袭来的微微寒意,太阳已不再放射光芒,像涂上了一层黄漆,暗淡无光。
她看见在新月形沙垄上,有一片白骨显露,定睛细辨,是骆驼的骨骼。
“吕处长!李月仙!”
她阔着嗓门大喊,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当她确认他们已不在自己身边,便放声大哭。
她也听不到自己的哭声,不知是不是因为耳朵里已经灌满了黄沙,只是一片嗡鸣,多么浩瀚的永恒的静谧啊!简直能听见自己脉管里血流的“嘟嘟”声响。
这也许就是死的境界吧?周围全是死的,她也不会活,她记起了吕处长讲的绿洲城的故事,不知是真是假。
她又看到了李月仙赤身裸体死死抱住吕杰人的那一幕。她不理解李月仙,一个十九岁的姑娘为什么有此举动。
“他们到绿洲城游逛去了,把我丢弃在这里!”杜丽珍心中漾起无尽的委屈和难忍的孤独。
撕不碎打不破的静寂,使她感到生命已经终止,她仅仅是一个荒漠幽灵。
杜丽珍站起来,举目四望,她要寻找自己的绿洲。是的,李月仙为什么丢下她独抱吕杰人而去?那是因为她曾打听过大别山的路。
魏洪生是她生命天幕上的星辰,如果没有这颗远在天边的星光的照耀,那么人间不是太黑暗了吗?那么生活不是太残酷了吗?
杜丽珍向着万里荒沙走去。
她的眼前出现了什么?那是一派仙境——
她看到魏洪生向她招手。
她向前走着,眼前的景象使她目眩心畅。
她不知道前面展现的是什么赫赫名山,既不像鄂豫皖苏区的金刚台和天柱山,也不像川陕根据地的大巴山。这山是绿色的,那神秘的幽寂的森林景色令人心慑,它的下面,是一片汹涌的深海,它的背后,向东方迄逦升起的是阴郁雄奇的原始森林。
在这林莽之中,她看到了黄色的时隐时现的殿堂,塔楼壮丽,飞檐高挑,彩云纷纷,霞光熠熠,隐隐有钟罄之声悠扬,殿内似有烟气氤氲,朦胧中还有烛光闪烁。
杜丽珍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奇异景象,弄不清是真实所在还是虚幻之境。
然而,她此时的感觉却非常敏锐,她觉出她脚下的沙尘的流动。她翻越沙丘缓缓前行,那旖旎的美不胜收的风光迎接着她。
蓦然间出现了她所熟悉的情景。
那是一个极小的山,她记起了,那就是她出生的地方。
村头的高坡上,在那棵老橡树下面,站着一个人影。
“啊!是他,是他,他腰间挎着左轮手枪,他脚上穿的是休养时我帮他打的麻布草鞋。这些年来他还在等着我,寻找我……”
杜丽珍在沙丘上奔跑,生怕那身影转身而去,她放声大喊:
“魏洪生!我现在就来了,来了……”
杜丽珍向着海市蜃楼,向着心中所爱,向着豪壮瑰奇的大自然,热切地奔去。
她踉踉跄跄,跌下了沙丘……
杜丽珍沉人了荒远、辽阔、寒气袭人的沙漠之夜。
她平躺着,上面是透明的天体。浩荡的星海接连着大地,她记起了母亲给她讲的牛郎织女星,它们相隔并不遥远,却永远难以相逢。她和魏洪生不正这样吗?
她记起在红军医院时,他们秘密幽会的情景,她第一次体验到的人生的甜美。
此时,她躺在冰冷的沙床上,那滚滚世尘的烦忧已很遥远。天体宁静,浸透了她的心。她惊异地发现,她在领会一种与世长辞的快慰的感觉,溘然而逝对人来说,也许是一种福惠。
她见不到魏洪生,那将是终身的遗憾,甚至后悔:不该随军离开鄂豫皖。
她又体会到人生的一切苦难毕竟是脆弱的,在灵魂中凝结的爱情的感召下,在肉体里残存的求生欲望强有力的诱惑下,那些往昔的万千苦难便悄悄隐退了,淡化了。
杜丽珍要重新站起来。
她已经没有了饥渴疼痛的感觉,身体也失去了重量,有的只是困倦、只是与魏洪生见面的渴求。
她顽强地向前走去,脚下是一踏一个深窝的柔软沙尘,走了十几步,双腿一屈又倒了,再也无力站起。她沉沉睡去。
沙漠像困倦的巨兽一样睡着了,温顺,静谧,像温柔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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