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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黄沙_黎汝清【完结】(171)

  有那位老人跟着,镇长已经猜出是什么事了:

  “首长,这件事很不好办,他拿不出证据……”

  “你是说他拿不出证明救援西路军的证据吧?”

  “是啊!”

  “你有他杀害西路军的证据吗?”

  “有个挎包……”

  “那是救援的证据呢还是杀害的证据呢?”

  “他对马家军说是杀害的证据。”

  “在自己人面前呢?”

  “他当然说救援的证据了。”

  那镇长做出有事要忙的样子,不耐烦了,觉得我这个老头多此一举,为个行将就木的老反革命费唇舌真不值得,已经定了的事,对也吧错也吧,还翻腾它干什么?

  “若是你救援了西路军,在马家军刀压脖子的时候你怎么说?”

  “……”他似乎在想。

  “……你可知道,在自己人面前说实话是诚实,在敌人面前说实话不就是傻瓜了吗?”

  “可是,这件事是群众通过的上级批准的,怎么能改呢?”

  “怎么就不能改?……过去的一些西路军的失散的同志叫红军流落人员,现在不是改成西路军老战士了吗?”

  “那是中央批准的,……不是中央说话,谁能改得了?”他用自己胖胖的脸点点那老人说,“他的事总不能惊动中央吧?改不改有什么关系?”

  我要发火了,一股怒气从心头向上冲涌。陪同的同志直向镇长使眼色,那意思是不要跟我硬顶,答应照办其实不办不就得吗?

  反正老家伙是过路之人,应付应付算了。

  我本想下定决心处理此案,住在这里不走了,可是,我总有走的一天。那老人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像是望着一个为民请命的英雄,生怕我败下阵来。

  我终于明白了,没有整个党风的好转,我一个尹洪菲和风车搏斗,不比唐·吉诃德还蠢吗?我即使倚老卖老使出全身解数,把镇长打得低下头来,我走后的一分钟里,他会不会把余怒发泄在老人身上?

  陪同的同志那个眼神是深刻的,他是个很热心的同志,这个眼神不是他对人漠不关心的结果,而是通达世事的结果,他太了解镇长这些人的作风了。

  有人说,人老了像孩童,我七十多岁的人反道不如这个陪同我的小伙子通达人情了,是后生可畏,还是人世可畏?

  的确,这个老人活不了几天了,充其量还活五年,他还需要什么呢?多少年都过来了,再委屈几年又有什么了不起?受委屈的人多了,你,一个老头子,就是戴个反革命亲属的帽子,没有打你又没有关你,戴久了,也就习惯了,算了。

  再说,我的确拿不出证据来,证明你的弟弟无罪,那张焚烧的纸条不会显灵重现,即使重现,你仍然是有罪的,既然那些流散红军已都打成“叛徒”、“逃兵”、“张国焘的走狗”,你救援了他们不就等于救了“叛徒……逃兵……加走狗”吗?

  这是多么深奥的辩证法啊!如果举一反三,多反复几遍是很富哲理性的。

  算了,我服了,我败了,哀叹一声,做着最后的挣扎:

  “这样好不好?”我已经完全没有火气了,冷静如凝冰,全身寒彻,“咱们不搞株连,……”我连“封建”二字都不敢说,“那个与流散红军相遇的(我不敢说救援了)人已经死了,也就一人做事一人当了,……他们的子孙……用不着对他的祖上的行为负责吧?”说这段话时,我不但无火而且老是想哭。……我败得好惨!

  “好!好!首长的指示完全正确!”镇长也由烦躁变得轻松愉快乃至嬉笑颜开了,“我们从来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从来都是实事求是,所以他们……”他用脸点那老人,“绝对不是反革命,可既然他是他弟弟的亲属,弟弟是反革命,当然也就是那个(他避开“反革命”三字,可见他很聪明)亲属了……”

  “完全正确!”我差点把这四个字喊出来。的确正确到无懈可击,这是合格的一个镇长,事情还是原样。……是我无理,是那个老头无理……

  我们驱车经山丹去临泽,一路上,很懊丧,只觉得那四个车轮子在响着:

  “滑稽,滑稽,滑稽,滑稽!”

  三

  这种惘怅的心情,使我急切地要去看看杜丽珍。她现在叫马正梅了。据党史资料征集委员会的同志告诉我,她现在是三溪湾的回族小学的女教师,倍受群众尊敬。所谓“文革”中流落红军“无一幸免”地被打成“叛徒”、“逃兵”、“张国焘的走狗”的说法,可能要稍作更改,马正梅大概是没有受冲击的唯一幸免者了。

  征集史料的同志告诉我,这有三个原因,一是因为她的丈夫马正良牺牲在抗日战场上,是英雄;杜丽珍在沙漠上是被救而不是被俘;再就是她已经成为一个虔诚的穆斯林了,她是注定要进阿甸园的了……

  “七十岁的人了,还像五十岁那样年轻。”征集史料的同志告诉我,“仍然给孩子们上课,……遗憾的是她不写自己的回忆录。如果你去劝她把一生写出来,准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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