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英语。在旅途的颠簸中,在因为劳累和这段时间身体体质的严重下降而陷入的半昏迷状态中,我恍惚看见他微微转过脸说:
“Don'tworry.I'mhere.I'lltakecareofyou,you'llbeveryhappy,noproblem”。
虽然在这车上只有我一个外国人可作为他说英语的目标,但这些话毫无来由,非常奇怪,所以我并不认为它们跟我有什么关系,于是想都没想就闭上了眼睛。
后来,虽然偶尔会听到他在喃喃地说着英语,但我几乎没去听他在说些什么。而四周大概再没有一个人能听懂英语的。
午饭过后,精力稍有恢复,我坐直了身子。看到他除了手里的一本16开硬皮笔记本,似乎身边一点行李都没有。这一路上,他总是抽空打开这本笔记本读着什么又写点什么。当他在颠簸中又将本子打开,捉着笔试图写下什么时,我不由得瞥了他一眼。
虽然他几乎总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但他对四周的动静却似乎很了然。他感受到了我的这一瞥,瞅了我一眼,主动地说:“你想看看吗?”
我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于是说:“不了,谢谢。”
但他还是把那本子打开来递到我的手里,说:“这是我写的诗。”
果然这厚厚一本笔记本上整整齐齐地写满了从格式看去像诗的各种文字,我翻了翻,只能勉强辨识一些阿拉伯语,还有一些,竟然是英语。后面几页,是他用英语记下的一些片断感悟。
我并不想介入他的内心,所以我没有细看,很快便将本子还给了他。
他戴着副窄窄的金丝边茶色眼镜,穿着件黑色长袍,他那典型的淡褐色普什图族人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丝嘲讽般的冷漠的微笑,黑色的眸子凝视着车前空无一物的远方,右颊上纵切而下的一长条伤疤给他瘦削的脸庞增添了一股凌厉之气。他的嘴唇薄而宽阔,不言语时总是紧紧抿着,掩盖着底下雪白的牙齿;当他说话时,他也常常只是面无表情地微微掀动宽阔的双唇,话语就像一股烟尘从他的唇间逸出——他的话,简短,冰冷,清晰。
突然听到他在说什么,我转过头,看见他目视前方正说着英语。他说,到坎大哈后我可以住到他的家里,因为旅馆很不安全。我未置可否。虽然我常常自信于对人的判断,可是对他却毫无头绪,这让我心里感到不安,于是尽量避免和他交谈。
车子穿过沙漠,驶近荒凉而破败的小镇和乡村,又逐渐远离,进入荒漠。
“坎大哈!坎大哈!”突然听到车下有人喊。我们的车子在黄昏时终于到达了坎大哈。
穆利从发动机罩上站了起来,一把拎起我的背包便走下车去。我只好紧跟着他。
目送车子离去后,我看到自己正站在一条灰败的水泥街道上,两旁是各种因为没有灯光而显得阴暗的杂货店。街上只有一两个人在匆匆忙忙地走着,乍起的晚风从街道上吹过,将地上的垃圾吹得团团乱转,又将几个空塑料袋悠至半空。
坎大哈,阿富汗的第二大城市,可是它就像一个荒原般空旷。
“你想去哪家旅馆?我可以帮助你。”我们在那儿站了一会儿,他对我说。
坎大哈是如此空旷,使我对自己的孤单突然生出一丝恐惧,所以我没有拒绝他的帮助。
“先去找几家看看吧。”我说。
他说因为自己便是坎大哈人,所以从来没在坎大哈住过旅馆,因此对旅馆的情况一无所知,但可以去帮我打听。
“可是我们不能就这么走去旅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辆车子。”他断然说着,不等我做出回应便往远处去了。
于是我站在原地等待。乍一看去,在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的情况下,这样的等待似乎有些危险,但实际上,就我已然身处坎大哈的情境而言,我现在所能做的最好选择便是等待。
可以看出这是坎大哈的郊区(车站一般都位于郊区),我站在那里等着,可是五六分钟过去了,他还未出现,我心中未免有些疑惑。我那时穿着在巴基斯坦买的那套绿色长裙,头上披着白色披肩,这身打扮对当地人来说也许十分突兀而异样,整条街的男子都在或近或远处向我投来盯视的目光,几个小孩更是嬉笑着站在几米之外打量,并捡起小石头向我直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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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利与塔利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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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因为体会到四周明显的敌意而忐忑不安。
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回来了,坐在一辆三轮车上。车子一停,他便说上车,我立即毫不犹豫地背着行李上了车,因为这时又有几个捏着石头的小孩跑了过来。车子开动了,他们愈加兴奋起来,追着车子尾巴胡乱叫喊着,小石头砸在身后的车篷上砰砰作响。
“我们去哪儿?”
“旅馆。”
迟疑了一下,我告诉他:“我忘了对你说,我没多少钱,只住得起便宜的旅馆。”
“我知道你没钱。”他说着,并不看我。
三轮车停在一栋破旧的楼前,他弓身下车,付了车费,然后大踏步地拎着我的行李走进去。我们来到三楼,他跟一个像是经理的人说了些什么,转身对我说:
“两美金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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