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像大多数人一样,我常常是基于对方的言行举止来判断他的内在和自己的处境,而在穆利面前,这些经验仿佛都失去了效用,所以我时常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沉默着,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抬头看看月亮和月亮旁边的孤星一点。
“你读诗吗?”他问。
“嗯,我热爱诗歌。”
“你想读我写的诗吗?”
“……我看不懂。”
“我可以翻译给你听。”
他拿出在车上时我见过的那本笔记本,凑到马灯边上。
“你读过《古兰经》吗?这是关于《古兰经》的。”
“读过。”
他看着我,瞳孔里的黑好像凝聚了起来。“真的吗?你信仰真主?”
“不,我不信真主。”
“那你为什么要读《古兰经》?”
“那是因为我想了解这个世界,《古兰经》是世界的一部分。”
他马上纠正我:“不是一部分,是全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本真正无价的书,那就是《古兰经》。”
他又问:“你的信仰是什么?你们中国人,呃,也许是佛教?”
在他看来,人具有信仰大概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不想告诉他,中国是一个缺乏信仰的国家,中国人里的汉族是一个缺乏信仰的民族。可我也不能用“佛教”来含混地蒙骗他。
对我来说,承认自己是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是一件难以启齿的艰难的事情。我在路上寻找的是什么?难道不是内心深处的信仰吗?
可是我只能诚实地说:“没有。我没有信仰。”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追问下去。
接着他把他写的一首诗的大意告诉了我——关于嫉妒和谣言,出自阿伊莎,真主使者默罕默德的妻子被人冤枉的故事。虽然我不能根据他对自己诗歌的叙述去判断他的诗,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是一个思考的人;也许他的出发点只是《古兰经》,但他在思考着。
“你觉得战争结束了吗?”我问。其实我的思绪一直游离在诗歌之外,因为我觉得,在这儿、在曾经炮火纷飞的坎大哈谈论诗,在这四面高耸的围墙里谈论文学或者艺术,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
“没有,不会结束的。”
我讶异地看着他。“你不希望战争结束?”
“我只希望那些该结束的结束,不该结束的永远也不会结束。这是真主告诉我们的。”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似乎不以为意。
我沉默下来。他凑近了灯,向我解释着另外一首诗。我没记住。
“你的生活是怎样的?”他放下本子。
“就这样,走来走去。”
“这就是你的生活吗?”
“是的。这是我喜欢的生活。”
“你的将来呢?我的意思是,你将来想过怎样的生活?”
“将来?……简单的,平静的,善良的生活。也许吧。”
“你怎样维持你的生活?”
“我需要的并不多,赚到能使我生活下去的那点钱还是不难的。”我淡淡地说。
他仔细地端详着我,好像在研究着我。
“你赚的钱很多吗?”
“不,相对于别人来说,很少。”
“很少……多少?”
我在心里迟钝地换算了一下。
“平均下来,每个月不到一百五十美金。这点钱,不多。”我平静地说。
“确实不多。可是你凭着这点钱怎能来到阿富汗?”
我笑起来。“如果我想来,我就能来。你知道,如果人们想去哪里而去不了的时候,那往往不是因为没有钱的缘故。”
“你喜欢观察别人的生活,是吧?”
“嗯。我想从别人的生活里去体会人生的意味。”
“你喜欢观察人们的生活,那你自己的生活呢?”他尖锐地问。
我自己的生活。当我看到过那么多人的生活之后,我自己的生活反而不重要了,或者说,我试图越过自己的生活去发现生活本身的意义。
意义。从识字开始我们就被告知——意义。意义的意义已经根深蒂固,不可动摇。我忘不了意义,可是,如果能够忘却意义,也许会更好。
我们的谈话很直接,这让我有点惊讶。他好像具有一种深刻的洞察力,与通常情况下是我去询问他人相反,他用他的洞察力来询问我、研究我,可是从他那冷漠的脸上却又无法看出任何端倪。这更让我感到惊讶。
“在你们国家,妇女是贞洁的吗?”
“什么叫做贞洁?”我问。
“就是,嗯,处女。”
“在阿富汗,这很重要吗?”
“如果你丈夫发现你婚前不是处女,可以不要你。”
“在我们国家,在以前,这很重要。可是现在不了。”可是我接着问他:“那么阿富汗的男人呢,你们自身贞洁吗?”
“不。你知道的,这里有妓女,她们从外国来,从土库曼斯坦,塔吉克斯坦,无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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