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当盛慧长和马有义一先一后匆匆离去之后,程璐独自伫立街头,又待了许久。那时,日头已经偏西,毒焰似乎收敛了许多,街上的游人重新密集起来。程璐徘徊于各个店铺间,一时倒忘了自己究竟要干什么,要往何处去……
突然,她感觉背后有人朝着自己靠上来了,靠得很近。接着,她的脚跟被人踩了一下。程璐没有回头,照直朝前溜达。可就在这时,她的脚跟又被连踩两下。这是有人在故意捣蛋了。自从回到碛口以来,程璐同镇内外一班年轻人混得挺熟,平日里常有这个那个促侠鬼故意捣她的蛋。现在不知又是哪个!她头也不回地说:哪个鬼!我可生气了啊!那人在她背后哈哈大笑起来。笑着转到她的前面来。程璐一见,不由惊叫道:啊呀,怎么是你呢,冯汝劢?
站在程璐面前的正是冯汝劢。
几年未见面,冯汝劢比过去苍老了许多,不过,那副孙猴子似的神态却没有变。程璐听说冯汝劢北大毕业后回了山西,追随阎锡山就职于省政府史志馆,程璐就没有再与他联系,并且常为当日断然与他分道扬镳而庆幸。现在程璐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更黑更瘦的冯汝劢,不由冷笑道:啊呀,这不是阎老西儿的“铁笔御史”嘛,衣锦还乡了?
冯汝劢依旧是一副没正形的样子,说:“近段时期洒家睡里梦里老见你独自哀叹‘良辰美景奈何天’哩。洒家就寻思啊,这程璐也太不够意思了。你要嫁不出去了,就说一声啊,只要有洒家在,小姐就是今晚想做新娘也能办到啊。洒家虽长得黑点瘦点,倒还堪称敢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当代人杰。尤其是,洒家甘心情愿做你雨天的一把伞,保你那朝天鼻子不遭水灾……”
程璐扬扬她那微微有点上翘的小鼻子,道:“你没听老百姓说嘛,梦和现实正相反呢。我不是独自哀叹‘良辰美景奈何天’,是在领着大伙高唱‘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哩,不劳先生您挂念啊!阎老西儿的洪炉自然是专门造就‘当代人杰’的。不过依我看,洪炉里冶炼的若果真是些当代人杰,那他们就该清醒就该明白,那洪炉根子扎在‘难存’上了,怕是不会久长的。识时务者才是俊杰呢……”
原来,从民国二十九年起,那阎锡山将他的“行营”由陕西秋林移回山西,移到吉县西北一个只有六户人家的小山村。阎锡山看中了这个村子四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形势,决心将这里建成战时山西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中心。只是这村子本名“南村”,为“难存”之谐音,阎以此为大不吉,便将村名改为“克难城”。然而在晋人的感觉中,这小小的山村怎么也难与“城”同日而语,于是便将“克难城”叫作“克难坡”,阎锡山也只好将错就错地默认了。阎锡山在克难坡办的头一件大事是利用“同志会”培训他的政治骨干,谓之“洪炉训练”。阎锡山操着标准的“老西儿腔”说:他的这些“骨干”经此“洪炉”冶炼,即可成为“是甚是甚,做甚务甚,不容人不,能使人能”的“万能干部”。阎锡山很瞧不起蒋介石言必称“传统”的守旧派作风,处处体现其“现代”意识,亲自编写“洪训歌”,每日清晨与学员同唱:高山大河,化日熏风,俯仰天地,何始何终;谋国不预,人物皆空,克难洪炉,人才是宗;万能干部,陶冶其中,人格气节,革命先锋;精神整体,合作分工,组织领导,决议是从;自动彻底,职务惟忠,抗战胜利,复兴成功。在这里,“革命”啊,“先锋”啊,“抗战”啊,“复兴”啊,真是字字激昂,句句悲壮,可看看阎锡山那长袍马褂下总是露一截封建主义小尾巴的行止,却怎么也看不出一点儿“革命”和“现代”的样子来。如此行状,岂不“难存”!程璐想:你冯汝劢自称“当代人杰”,我瞧你不过一条糊涂虫罢了。
冯汝劢听着程璐夹枪带棒的话,倒是毫不介意,依旧是嬉皮笑脸地说:“着!洒家就是那识时务的俊杰嘛!这不,洒家是幡然醒悟、弃暗投明、来家乡兴学育人来了。程小姐,不知民主政府可愿意接纳像洒家这样的‘俊杰’吗?”“且慢,且慢!”程璐叫道,“你别小姐小姐地混叫了,共产党的革命队伍里没有小姐!你刚才说甚来着,弃暗投明?说的是你吗?”冯汝劢笑道:“怎么,不像?程同志你要不信,就问问你大哥好了……”
冯汝劢说着,朝街对过努努嘴。程璐回头一看,当即惊喜地叫了起来。
原来与冯汝劢一道回到故乡碛口的,还有程璐的大哥程珩。
56
冯汝劢是那种表面谈笑随意,实际谨严板正的人。特别是在做学问上。
今年年初,他所供职的山西史志馆馆长给他安排了一项任务:编撰一部山西抗战大事记。史志馆馆长是早他两届的北大文科校友,算他的学兄。在安排这项任务时,学兄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弟!这事可是阎长官亲自布置的。阎长官又亲自点将让你执笔。阎长官说现在记下大事,等抗战胜利了,它就是本省抗战史的基础。好好干吧。冯汝劢嬉皮笑脸道:兄台你句句话不离“长官”二字,弄得我心惊肉跳的,哪还敢接这差事!经过两年的相处,学兄已对冯汝劢深有了解,这时亦笑道:老弟,你心里要不时时想着长官,总有你心惊肉跳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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