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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_刘维颖 【完结】(108)

  程璐走出了她的办公室。她的心情一如往常般愉快,她的神情一如往常般纯真。

  马有义朝着她走过来了。

  马有义神秘兮兮地看着她问:“怎么?要提拔了?”

  程璐笑着敷衍:“哦,要提拔了。”

  马有义道:“我去和上级讲,要提也在这里提。碛口不是还缺市长嘛!”

  程璐笑:“不想让市长空缺了?”

  前段上级在提拔马有义做市委书记时,曾有意将市长同时配齐的,但在征求马有义意见时,他一连否定几个人选,上级只好任其“暂缺”,让马有义党政一把抓。为此,程璐曾直言不讳批评马有义有“独裁”意识。现在她是旧话重提了。

  对来自程璐的批评,马有义一向颇为耐心。他说这是“无产阶级革命家应有的气度”。因笑道:“只要是你上,我求之不得哩。”

  程璐又笑:“不怕我压着你?姑奶奶可不是省油的灯。”

  马有义暧昧地看着程璐,道:“‘我压你’和‘你压我’,还不是一样?本人乐意为革命奉献了……”

  程璐突然悟到了什么,脸一时变成了鸡冠花,啐了一口,转身就走。

  冯汝劢还在西廊檐下等着程璐。此时一见程璐从办公室走出来,便迎着她直走过去。冯汝劢不说话,却将程璐上上下下看了又看。

  程璐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道:“怎么,不认识了?”冯汝劢反问:“怎么,要攀高结贵了?”程璐心中一动,道:“此话从何说起?”冯汝劢说:“依据有二。其一,我发现,那位傅领导看你的目光中暗藏了二十四把小钩子,一把把都是锋利无比;其二,小程同志和蔡部长谈过话后,那可真是满脸桃花、春水一腔,行路如腾云驾雾,说话如发情的蚊蚋哼哼……”程璐不等冯汝劢说完,一巴掌早拍到了他的后脖颈:“好哇,我让你也哼哼!”冯汝劢作一副一本正经状:“我得去给傅领导下战表了。看起来,我们俩人免不了一场决斗啊”!程璐默然有顷,道:“好了,好了,现在我们去码头国民小学给你临时物色个助手吧。”

  冯汝劢好像真个很难过似的,一路都沉默着。程璐心里也有点儿不自在,因没话找话地问:“现在还喜欢诗吗?还是爱读《沙扬娜拉》《雨巷》之类?”冯汝劢的情绪又起来了,说:“喜欢。不过……”“不过什么?”程璐这些年极少读诗了,她很想听听冯汝劢的“诗论”。

  “不过,此二人的诗我现在更喜欢《拜献》和《元日祝福》。”冯汝劢说着,兴致勃勃地背诵起了《拜献》来:

  山,我不赞美你的壮健,

  海,我不歌咏你的阔大,

  风波,我不颂扬你威力的无边;

  但那在雪地里挣扎的小草花,

  路旁冥盲中无告的孤寡,

  烧死在沙漠里想归去的雏燕——

  给他们,给宇宙间一切无名的不幸,

  我拜献,拜献我胸胁间的热,

  管里的血,灵性里的光明;

  ……

  这诗程璐好像从未读到过。她不禁为诗人那博大的胸襟悲悯的情怀深深地感动了。她试探着问:“这是戴望舒的诗吗?听起来和他过去的诗不同了。“

  冯汝劢道:“是徐志摩写于民国十八年春天的诗。戴望舒写的是《元日祝福》,发表于去年元旦。表达的是对国家民族命运的深切关注。他们都变了。我怎么能不变呢?怎么能不变呢?”

  程璐站住了,定定地看着冯汝劢。她看见:在那一张又黑又瘦的面孔上,有两只炭珠般的眼睛,此刻正燃烧着灼灼的光焰。程璐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瞬间震颤起来了。她也很想朗诵一首诗,一首什么人的诗,可一时又想不起哪一首是眼下的自己所喜欢的。

  程璐和冯汝劢刚进国民小学,程珩就尾追着找来了。

  程璐看着程珩道:“大哥你可是瘦多了,也老相多了。看来,阎老西儿的日子不好过啊,连他的高级谋士都饿成、愁成这个样……”程珩目视程璐说:“小妹,你得学会不温不火、优雅从容地说话、办事、做人。”程璐道:“哥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动……”

  这时,冯汝劢插进来道:“我的老师铁马先生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有趣。他说他研究了托洛茨基和斯大林的分歧。他说,托洛茨基的革命是以文明取代野蛮的革命,斯大林的革命则是以野蛮取代野蛮的革命。所以从长远看……”程璐跳起来了,喝道:“好呀,冯汝劢!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在为无产阶级革命的大叛徒托洛茨基张目。这就是你的弃暗投明?”冯汝劢也跳起来了,说:“我就是冲着共产党区域的民主自由才回来的,难道我不能有自己的思想认识?记得伏尔泰说过一句话:‘我不赞成你说的话,但我将拼死命拥护你说你的话的自由。’难道你们共产党人对‘天赋人权’的认识竟不如伏尔泰?我也曾研究过托洛茨基的名著《中国革命问题》,那里边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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