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长同志……”马有义再次招手将他叫到跟前,摸着他的朝天辫,蔼然可亲地说,“你明白不明白,什么是一个革命者最重要的品质?”盛慧长不假思索地道:“一切行动听指挥!”马有义点头说:“对,一切行动听指挥!那么,说话言语应当注意什么?”慧长答:“像您一样声音洪亮、有杀气!”马有义说:“好,声音宏亮,有杀气!好!不过,慧长同志呀,你要记住,一个革命者说话言语最重要的是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慧长点头道:“我记住了。自家亲眼见过的,我才说……”
马有义皱了一下眉头,伸出一根指头在他眼前摇晃着说:“不,不,不,自家亲眼见的也不能说。为甚哩?因为谁也不敢保证他不会看走眼啊!比方,我问你:你在古翠翠窗外看见了什么?你说说……”慧长嘻嘻笑道:“马书记,我看见你想摘那古翠翠的瓜儿呢。”马有义说:“你瞧!你这就看错了,我是和古翠翠炕沿上坐着谈工作哩。你要记住,你要永远记住:亲眼所见不一定是真的。所以你不能乱说。不乱说,我才会支持你……”盛慧长不明白马有义的话,可他还是点头了。他说:“马书记,我不乱说,你要支持我!”
盛慧长在木料堆前看见了他的姑姑盛秀兰。秀兰姑姑跑到这里来看热闹,这可真是奇闻!在慧长的记忆里,自从秀兰姑姑嫁到程家,不要说寻常日子了,便是正月闹秧歌,黑龙庙唱大戏,她也是极少露面的。怎么今儿倒跑这里来看热闹!他看见:秀兰姑姑还很白皙细嫩的脸上,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忧郁,愁苦,敷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像七月庙会摆在街头的那些新摘不久的大苹果。她那锅刷似的一对小脚今日捯动起来,好像也比往常快捷、轻盈多了。她喜眉笑眼朝他打招呼,居然叫他“蛇丝二吊子”,这在往常也是匪夷所思的!总之,秀兰姑姑变了,变得已不再是秀兰姑姑了,变成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变成一个心里藏着什么喜事、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的小媳妇!慧长看着她不由寻思,这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是怎么发生的呢?他想到了刚刚离家返回克难坡的姑夫程珩!是他,是因为他,一定是因为他!是程珩姑夫给秀兰姑姑吃过什么灵丹妙药了?慧长想至少是:程珩姑夫带回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东西,只给姑姑一人吃一人玩,让秀兰姑姑心里的喜兴一股一股朝外扑溢了!慧长不禁有些嫉妒秀兰姑姑了,心想:程珩姑夫下次回来,我一定不给他好脸色看,我一定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谁叫他有好吃的好玩的只给秀兰姑姑一人来着!
盛秀兰摸摸慧长的朝天辫,说:“蛇丝二吊子,快走,我们去看你秀芝姑姑!”慧长抢白她道:“谁是‘蛇丝二吊子’?哪有您这么称呼人的呀?”盛秀兰抿嘴一笑,说:“哦!那你说说,是叫你‘蛇丝子’好呢,还是叫你‘二吊子’好呢?”慧长怒气冲冲道:“都不好!”盛秀兰一愣,随即笑得掩了口:“哦!是姑姑忘了。我们‘蛇丝二吊子’是有官名的:盛慧长……”慧长沉着脸道:“你该叫我‘盛慧长同志’!”盛秀兰笑得花花叶叶的,说:“好,好,好,往后姑姑叫你‘盛慧长同志’还不行吗?”
从寨子山到李家山的路上仍然有不少扛着木头去捐献的人。慧长姑侄俩只好时不时停下来,躲避那一根根横冲直撞的木头。
早饭时分,他们到了李家山小村盛秀芝的家。
盛秀兰是听说秀芝近日身子不好,才来看她的,没想到姑侄俩没进屋,就听得盛秀芝的笑声从她家那孔又低又破的窑洞里传出来了。
盛秀芝的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畅快的笑甜润的笑。慧长想像秀芝姑姑发出这一阵笑声时,一定是仰着脸、眯着眼,露出一口贝珠般牙齿的那种模样,这与秀兰姑姑用手半掩了口的、抿着嘴的、深藏了齿的那种笑模样完全不同。慧长以往是极少见秀兰姑姑笑的,他的记忆中便只有秀芝姑姑的笑。今儿他见识了秀兰姑姑的笑,便不由寻思:这两种笑,哪一种盛慧长同志更喜欢一些呢?这真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他想:盛慧长同志应该是哪一种都喜欢。盛慧长同志将来娶媳妇,就要娶一个既会这么笑又会那么笑的……
原来李子发家“牛牛”也在屋里,也是一副眉笑眼欢喜的样子。盛秀芝一见胞姐和侄儿,那满脸的朗笑转眼间变成一抹羞笑。羞笑之后,就用湿亮的眼睛看定秀兰叫了一声“姐”,眉毛眼睫上挂满了得意。盛秀兰问:“有甚喜事吔?”
慧长看见秀芝姑姑没说话,却将她那平平的肚腹挺了挺,好像她所有的得意都藏在那里似的。李家“牛牛”说:谢天谢地,秀芝有了!秀兰姑姑一听,也笑了,笑着笑着,自家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慧长不明白秀芝姑姑“有”甚了?拾了一个大元宝,还是弄到了甚么好吃的好玩的。干吗盛慧长同志来做客,她却不快快拿出来送给他?慧长就很不高兴地说:赶明儿我也要有,有好多好多,不给你们看,气死你们!三个女人都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那一天盛秀兰离开李家山小村时,将盛秀芝带到了寨子山。女人们都对秀芝说:“你身子骨原本弱,现在又有了,得有人白天黑地照应。万万不能再住这里了……盛秀芝拧不过众人,只好打点一包衣物,跟着秀兰姑侄俩走出自家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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