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姣完全被程璐出走的消息惊呆了。
是在客人散尽,洞房只留下程璐和傅鹏时。
程璐打开屋门,让满屋的烟味、汗味散出去。通讯员打了一盆净水撒在砖铺的地面上,拿起笤帚正要扫地,被程璐拦住了。程璐对那小青年说:“我来吧。”便先从炕上清理起,一处处收拾起来。那小青年将桌面上被众人翻乱的书籍纸张归整一下悄悄退出去了。
傅鹏搓着手看程璐忙乎,末了倒了杯水放在程璐面前说:“璐璐,歇歇吧。”
程璐将一些垃圾扫在屋门后的旮旯里,坐在了傅鹏的面前。她看看面前的水杯,嘴动了动,像要说句什么话,却又没有说。二人便都沉默。
还是傅鹏打破沉默道:“要不,咱到外边去走走……”
程璐没说话,站起来跟了傅鹏朝外走。
那时大约是夜里十一点左右。街上行人已经不多。二人沿着街道朝前走时,警卫员跑步赶上来了,问傅鹏:“首长,要不要我跟着?”傅鹏挥挥手,没说话。警卫员去后,二人漫步出了县城南门,沿官道朝前走。
夜风凛冽,湫水河结了冰,在微茫的夜色中,如一条白色的纱巾朝南飘漾。隐隐的,那冰下的流水声如琴声呜咽。
傅鹏脱下自己的大衣,给程璐披上肩头,说:“我的家乡也有这么一条河,叫蓝马河。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叫这么一个名字。也许,是因了那河的水常年蓝汪汪的吧……”
程璐从未听傅鹏用这样一种调子说过话。那是一种远离故土的游子忆念母亲的语调,是一种清风与树梢对话的语调,微雨赞美老屋的语调,是一种炉中煤火自说自话的语调,水中游鱼戏弄浪花的语调,深山杜鹃挑逗蝴蝶的语调。
他说这条蓝马河常年流淌着蓝汪汪的水,水中有一种红殷殷的游鱼,还有满河碧绿的芙蓉。
程璐不由被他的叙述感动了,她驻足看着他笑了,说:“看不出来,你简直能做诗人呢。”
傅鹏道:“可不怎的!我要多识些字,说不定就能做个诗人了!”
程璐说:“你就吹吧!”
不知不觉间,程璐的语气变得很亲昵了。
如果这个时候,二人就转身回他们的洞房的话,那后来的故事就必定是温馨浪漫的。可是事实上他们还在继续朝前走。
就在他们又朝前走了十数步时,一辆马车辚辚驶过他们身边。一开始,程璐并没有注意那车。她只是看见那车上坐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军人,他们中间夹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就在那车从他们身边驰过时,车上有人叫了一声“程璐!”
是冯汝劢!
程璐猛地站住了,并且将两道愤怒的目光毫不犹豫投向傅鹏。
“你们抓了冯汝劢,你们骗人!”她吼道。“小程,我请你冷静点。这是组织决定的事,你我都无权干涉……”程璐大哭:“可是你答应不追究他了……”“那只是我的想法。后来,特委收到碛口方面不少反映……”“你别说了。”程璐道,“不管谁反映什么,我确信:冯汝劢绝不是反革命。相反,他是一个非常正直热情的爱国知识分子……”傅鹏说:“我相信你的话的真的。但他散布了托派言论,你能否认?”
程璐沉默了,脚步匆匆朝前走,好像要赶回去干什么急事。可是,就在洞房门口,她站住了,对傅鹏道:“您先休息。”她特地用了一个“您”字称呼傅鹏。“我得去见见表嫂。”她说:“您别担心,我去去就来。”程璐不等傅鹏答应,就转身离去。程璐走出大门,朝那客栈走了数十步,见后边好像有人跟上来了,便将身一闪,藏进了一道阴影里,待后边那人从前面过去了,她又一个转身,朝着县城的另一端走去……
程璐一边信步朝前走,一边反反复复自语:他是答应过我的,他是答应过我的……每重复一遍这句话,傅鹏刚刚对她说过的那句话就在她的脑际响起,像在对她的自语作出的回应:组织决定的事,你我都无权干涉……组织决定的事,你我都无权干涉……
程璐从城南走到了城北,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她根本就不该向首长提出那样一个要求。她现在又把傅鹏称为“首长”了。她,程璐,将一个原本该由“组织”决定的事,提到了首长个人面前,那是一件多么荒唐多么幼稚的事。
程璐是这样一种人,当她经过反复思考对某一件事得出结论后,她便将它搁置一边“备查”,而再不在那事上“浪费脑细胞”了。那么现在,程璐的思想已经带着一股绝决的气概“跳”到了另一个问题上:她的婚姻,建立在一种荒唐、幼稚的“交换”基础上的她的婚姻是否还需要维持?自从接受新式教育以来,程璐就认定了“婚姻是爱情的归宿”这样一个道理。那么,她和傅鹏之间有“爱情”可言吗?这个问题其实她也是反复思想过的。她对他,只有下级对首长的尊重。然而……此时的程璐便又想到了蔡碧涛,想到了组织,想到了组织与她一次又一次的谈话,想到了组织对她的鼓励的微笑,想到了组织对她皱起的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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