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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码头_刘维颖 【完结】(66)

  程云鹤面对的真个是“七嘴八舌”了。可“家有千口,主事一人”,程云鹤向北拓展的意向既定,便是有“七十嘴八十舌”也休想动摇于他。要不,程云鹤还叫程云鹤吗?程云鹤的目光从妻子、儿子脸上一掠而过,只看着兄弟程云鹏和弟媳白玉芹说话了。声音沉稳而亲切:“兄弟,弟妹!你们用心听着:今日我程云鹤既已决定走出去,再无更改的可能!说到底,我这么想这么做,也还是为了咱这个家!如果你俩信得过我呢,就跟我一起走这条道。咱还兄贾弟耕,我在外头赚下‘赫十万’(方言,极言其多),也必要‘二一添作五’。我程云鹤今日对着父母在天之灵发誓:往后我若有亏自家兄弟,天打五雷轰。不过,眼下确是兵荒马乱,再怎说,后路也是黑的。古人有话: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你俩再好好合计合计,如果真想分家另过,哥今日也不敢勉强了。回头我给咱把子发和如荣请来做中间人,你俩看是怎样?”

  一家人都沉默了,包括程云鹏和白玉芹。程云鹏先前说那一番话,原无想分家另过的意思,后来经白玉芹一说,一颗心倒是真有些活泛的意思了。可现在真要他点头或摇头时,却又犹豫,只是架不住白玉芹暗中又掐又拧的,便点了头。这样一来,几十年如一日一个勺子盛汤喝的程家就真正面临分崩离析了。

  37

  腊月二十六,李静以回家过年为名,潜回李家山,为的是面见崔鸿志,向他转达一份重要情报。

  当晚,崔鸿志在李府会见了李静。

  李静拉着崔鸿志的手孩子似的哭了。那哭声几经压抑,格外凄惨而苍凉。崔鸿志忙反身将屋门插死,悄声安慰道:“李静同志,你受苦了!”随即又提高嗓门厉声吆喝:“李静,你给我放老实点!”

  李静果然就“老实”了,规规矩矩面对崔鸿志坐在炕沿上,做一副接受讯问的样子,但内心的痛苦却使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清瘦苍白的面孔一时涨得通红。

  崔鸿志的喉结也在上下滚动着。“你比过去瘦多了。”崔鸿志动情地说。李静沉默着,突然嘴一咧,是一副又要哭的样子,然而终于没有哭出来。他说:“请您向组织转达我的要求,让我离开那个鬼地方吧。”崔鸿志没说话,只是温和地朝他笑了笑。“您知道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李静自问自答,“是被自己的亲人和同胞唾弃。”崔鸿志点点头,却又反问:“你知道人生最大的幸福是什么?”李静茫然地摇摇头。崔鸿志答:“是为自己的亲人和同胞作出奉献和牺牲呀!”“可……”李静道,“可您知道,我的作为中国人的良心和自尊每日每时都在……当我回到那个地方时,觉得自己连条狗都不如。我……”“我完全理解。但李静,你知道你呆在那个地方是国家的需要,是民族的需要,是工作。你一定要坚持!”

  李静再次沉默了,终于以沉静的语调对崔鸿志说: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后,鬼子军事进攻重点要转向共产党领导的武装了。最近,日寇制订了旨在渡黄西略的所谓“飞豹”计划。具体启动时间在民国二十八年春夏之交。届时山西驻屯军司令部将派两个师团的兵力从南到风陵渡,北到碛口的几个点上强渡黄河。此前敌人将四出“筹措”粮食、油料和药材等军需物资。碛口几个大商家拒绝与敌作上述物资的所谓“生意”,自然是把敌人激怒了,所以碛口要做好迎接最严峻考验的思想准备。

  那一天,崔鸿志的突然出现以及与平日判若两人的公事公办的神情将李家人吓坏了。李夫人正在蒸年糕,隔着玻璃一见崔鸿志进了院,浑身便像抽去筋骨似的瘫在灶台前。子俊媳妇坐在灶火前打下手,也忘了自家手头正干的营生,那沸腾的开水竟从匀匀撒在夹箅上的整整一箩糕面上“突突突”溢了出来。李子发从来不信吉凶预兆之类的事,这时见好端端一锅年糕毁了,不由想到乡俗中“年糕毁锅里,大祸在头里”的说法,也骇得面孔煞白。李子发从炕上溜到脚地傻子似的站着,竟忘了穿鞋,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该杀,该杀。

  李家人眼瞅着崔鸿志照直进了李静的屋,又从李静的屋出来,却并未将人带走,总算松了一口气。只是大家隐约听得崔鸿志反复吆喝着说:李静你给我放老实点!那口气分明是对敌人的,便又生出许多的恐慌来。

  李子发见崔鸿志从李静屋出来后,站在圪台上犹豫着什么,好像拿不定主意到底是马上离开合适呢,还是该进这边窑里来见见他的面。

  李子发硬着头皮迎出屋门来了。

  李子发对崔鸿志说:“崔队长,你干甚不把狗日的抓走?”崔鸿志定定地看着李子发说:“大哥,抓他的人何如抓他的心呀?”李子发道:“你不抓他,我就杀了他!我都想好了:他从小爱吃金针炒山蘑嘛,等我得空亲手给他做一盘……!”崔鸿志的眉头皱起来了,沉了脸说:“大哥你这已是第二次朝我说这话了,我记着哩。你动那心事,何如设想劝他反正好呢,你明白不明白?”

  崔鸿志低头看看李子发那一双未穿鞋子的脚,突然觉得心尖子上疼得紧。他看见这位一向精细雅洁的人这时竟穿着一对露了脚趾的老粗布袜子。崔鸿志想:这一家人这些日子是大受熬煎了。崔鸿志抬腿就进了李子发夫妇住的屋。崔鸿志见李夫人面孔煞白地坐在炕沿上,看着自己的眼神也有些恍惚,不由笑着问:“大嫂,今儿腊月二十几了?”李夫人从慌悚中惊醒过来,嗫嚅着答:“二……二十……十六了吧?”崔鸿志说:“二十六,蒸下年糕割下肉。二十七,荤素馅子全齐备。二十八,蒸下一锅米疙瘩。二十九,提上袜子倒烧酒……你看大哥那袜子,又脏又破怎装烧酒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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