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状态如何?又有些什么感受?固然,我并不能代表所有的特务工作者,可是最少我干了
一辈子的特务工作。
抗战前后,尤其是到上海后这一两年,实在「杀人」太多;在工作立场上来说,当然有
其可资评估的某些价值,但毕竟不是一件可资炫耀的美事,自然也大可不必引以自豪。
笔者在本书自序中曾说过,根据不完整的统计,「上海区」两年来制裁大小汉奸一百余
名,格杀日本武装官兵四十余人,另外破坏敌方军事设施、焚毁军需物资五十余件次,当然,
其中亦必有死伤。原意,这只是一种内容的提示,并无夸耀之用心。同时也毫不掩饰的说过,
在本身方面,仅就工作同志们个人牺牲而言,其中为国捐躯、受刑伤残、身陷囹圄者,总数
亦超出两百余人。所以笔者曾悄悄透露心声说:「行动、破坏,总免不了烧杀,就是本人,
也有时觉得心存不忍。」
说到「不忍」,的确有这种事,绝不是唱来好听的。我有一个好朋友,做过带兵官,亲
临战场打过仗。有一年,在火线上,正处于两军对峙状态中,午夜时分,忽闻部属门外喊报
告,唤进来后,顷耳一听,原来拿住「奸细」了。连忙带进来问话,殊不料这个人死硬不开
口,一句话也不肯回答。那年我的朋友才三十多岁,血气方刚,性子尤急,一时火起,拔出
枪来对准这个人的脑壳大声说:「我再问你,如果你不老实的回话,我就开枪毙了你。」眞是
铁打的心肠,称得上好汉一条了,此人竟把双眼一闭,大有置生死于度外的气概。这一下可
把我的朋友惹恼了,一搂搬机,砰砰两响,果然把这个人当场击毙于阶下。像这种事情会在
脑子上烙个印,其深刻可想而知。所以当他八十岁的那一年,和笔者聊天时说:「我一生无
憾事,只有那一次,一时冲动杀了一个人,五十年来仍耿耿于心,始终忘不了。」
本来,在战场上有原有故的打死个把人,尤其是在那个年代,太不算一回事了,可是这
要看摆在什么人的身上,有的人杀人如草芥,无动于衷,有的人如同我的好友一般,终生难
以释怀也。
回头再说我们。我们就是我和我的同志们,实际上,皆不好杀,更谈不上嗜杀,甚至于
以杀人为乐等等。之所以非杀人不可的唯一理由,就是为了「作战」。谁都知道,打仗没有
不死人的。
不管别人如何看法,我个人总觉得,在战争中的人与承平时的人,大有悬殊,平时的人,
在人权维护下,可以抬高到神圣不可侵犯;战争中的人,只不过是一块石头,一根木头,打
击对方的器具,挨打的活动靶子而已。如此看来,人的生存价值,却被战争贬低了、削薄了。
此所以有「宁为太平犬,不作乱世民」的话,眞是慨乎言之。
战争虽不是一件聪明事,可是自古以来就有战争,一直到一九八四年的今天,世界上还
有好多处的战争尚在进行着;如果说战争是件傻事吧,倒也不见得正确,别的不提,就拿八
年抗日之战来说,当是一场反侵略、图生存的神圣之战,非打不可,甚至于准备打得宁为玉
碎,亦在所不计。于此可见战争的主观因素,如国家兴亡、民族存续等才是不惜一战的推动
和决定力量。
反复说来,笼统设定,战争自有其不可避免的道理,限于程度,我还不够谈论这些。
现实的问题,我们旣然干上特务,又碰上战争,那也只有随着大流做我们所该做的了。
至于「该不该」,这似乎也没有什么很大的选择。
戴雨农先生领导下的特工,非常着重于行动工作,这也可以解释为是一项政策。自有其
一定的时代背景,不得不尔。因而他曾经强调的说过:「非大流血不足以寒敌胆」。这句话见
于他打给我的电报中,原文是:「前次王事(注:指的是二十七年北平制裁王克敏一事)之
失败,实我行动同志缺乏沉着与决死之所致也。今后行动应具必死之决心,集中全力,孤注
一掷,非大流血不足以寒敌胆,而发扬我民族抗战精神也。事成当以重奖,请以之激励同志
为幸。」
「大流血」不完全是打得敌人流血,自己本身也要不惜多流血;流血的意境,高远深奥,
很难作一界说,想是:多死几个敌人,多牺牲一些同志,但求能产生正面效果,成功固佳,
失败中亦自有成功也。不知道如此解释得体不得体?
写到这褢,想起一个笑话,有人传说,早年「军统局」内部,非常忌讳「一将功成万骨
枯」这句成语,所以同志之间谁也不愿意提到这句话。笔者忝为「军统」老同志,只因做外
勤的日子多,所以不知道里面是不是眞有这回事?查考下来,这原是一首唐曹松己亥岁诗,
诗云:「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全诗调门
偏低,或有导致意志消沉之虞,在鼓舞昂扬士气的彼时,的确不大适宜。不过,说到「一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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