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儿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天品左右看看,轻轻叹息了一声:“他也犯了错误。”
根儿惊恐地站住了脚。周天品:“我也是今天早上刚听说,正不知怎么去说说这小子才好。事情发生在昨天,他们连‘天天读’时,工具仓库着了火,当即去救火的,只有鹿儿一个人……”
根儿抢着问:“怎么只有他一个?”
周天品:“‘天天读’,是雷打不动的嘛。”
根儿瞪着迷惑的眼睛。
周天品:“一个小时后,连队赶到火场,根本已无法再救了,累得半死的鹿儿在火头上,指着指导员和全连的兵骂了一句话。”
“什么话?”
周天品:“‘书呆子’。”
“这也算错误?”
周天品苦笑一下:“读毛主席的书,怎么能说是……”
根儿:“那不是气话吗?后来呢?”
周天品:“后来就更麻烦了,指导员上了点儿纲上了点儿线地批评他,特别是有一句称他是‘小老九’,他就更恼了,冒出口的话就更经不起推敲了。”
根儿:“‘小老九’是什么意思?”
“哎,看来你真是个不问山外事的人。”周天品叹了口气,接着道,“排在‘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走资派’后面的第九位是知识分子,被简称为‘臭老九’。鹿儿不是大学生嘛。”
根儿一愣:“……鹿娃和地主排在一起了?”
周天品:“后来,那个指导员把这事当成反革命事件报上来了。”
根儿顿然失色:“什么?!你,你们要把鹿娃怎么样!”
“你别急,听我说。现在政委的意见和我是一致的,这算什么反革命事件?纲上高了嘛。我们俩负贵,此事到此为止,不再上报。但……政治觉悟不高这顶帽子,恐怕要戴一戴。检查也得做一个。根儿,眼下当务之急,是鹿儿绝不能再顶牛,早认错早消除影响。”
根儿急切地:“你们千万饶了鹿娃一回,我现在就去劝他,他在哪……在哪……”
周天品:“我找个兵送你。那是个边防连,卡车弄不好得傍晚才跑得到。”
黄昏,大漠沉阳。
鹿儿一人在营房边的山坡上转着,神情沮丧。鹿儿脸上有火灼伤的痕迹,右手缠着纱布。小碾子跟在他身后。鹿儿恼火地说:“你老跟着我干什么?昨晚上四、五个人看了我一夜,上午刚撤,现在你又来盯梢。你告诉指导员,我不会叛逃到国境那边去的!”小碾子嗫嚅:“不是指导员派我来的,是我自己,我们不是‘一对红,吗?”
鹿儿坐在一块石头上,拍拍旁边,让小碾子坐在一起。“还什么‘一对红’,你别受我影响,弄成‘一对黑’。”鹿儿开始发牢骚。
小碾子卷了一根莫合烟,递给鹿儿,鹿儿推开。小碾子吸了一口说:“你呀,吃亏就吃在你姑姑不该送你上大学。农民的儿子成天抓肥使粪,可谁也不会说你臭。”鹿儿望着硕大无朋的沉阳,若有所思:“谁让我不是一个农民的儿子,而莫名其妙地是一个将军的儿子。”
“你说什么?”
鹿儿:“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的亲生父亲是个军队干部。”
小碾子:“真的?”
“真的。”
小碾子认真地:“我也只告诉你一个人,我的亲爹是个将军。”
鹿儿看了小碾子一眼,笑起来:“我还要告诉你,我爸爸现在弄不好打倒了。”
小碾子:“我那个爹都打倒两年多了。”
鹿儿大笑。小碾子:“真的!你瞎编我也没瞎编。”
鹿儿笑得更凶。但他突然刹住了笑,接着脸色极其阴沉。小碾子:“你怎么了?”
鹿儿不语。
小碾子:“你说话呀!”
鹿儿指着远处的一蓬灌木丛:“你去那儿看看就知道了。”小碾子顺着鹿儿指的方向走过去。他拨开灌木丛,一下愣住了——指导员带着司马童与两个老兵,荷枪实弹地在监视他们!
小碾子问:“指导员?你们在干什么?”指导员有些尴尬。小碾子突然明白了,惊惧地:“你们真的以为贺、贺子达会跑?还带着枪……”
司马童突然叫道:“指导员,你看贺子达在往哪走!”
鹿儿在朝界碑方向走着。
小碾子紧张地解释:“别、别、别当真,他这是气的,故意的……”小碾子回过头,几乎急哭了地大叫,“贺子达——你回来!别他妈使这种气呀!贺子达——你快回来……”
鹿儿的背影还在走着……他满脸是泪。
一辆卡车疾驰而来。根儿坐在驾驶室里。
鹿儿走着……
卡车疾驶……
界碑在晃……鹿儿有些晕眩……
卡车上站着一个兵,大喊道:“贺子达,你姑姑来了!”卡车在公路刹住,根儿跳出驾驶室:“鹿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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