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调虎离山计?”大家停住筷子。
“是的。”高红接着说,“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就愁容满面地说,妈,你快去看看吧,我姥姥病了。妈听信了我的话,就到姥姥家去了。当天晚上,我就像小猫似的,蹑手蹑脚地来到她的房里,打开了她的首饰匣子,拣了两个大金镏子,装到衣兜里,连夜跑到二十里外一个同学家里。”
“家里人发觉了吗?去追你了吗?”周天虹问。
“自然发觉了。妈妈发现受了骗,第二天一早就追到这个同学家里;因为她知道我没有别的熟人。幸亏我这个同学发现得早,一早就跑到炕跟前说,高红,不好了,你妈妈找你来了,已经快到门口了。这时候,我躺在被窝里还没有起呢!我一想,如果找到我,我就走不成了。我立刻一骨碌爬起来,连鞋也顾不得穿,三脚两步就跳出门外,院子里有个草垛,我就慌慌张张地钻到草垛里。接着我就偷偷看见妈妈气急败坏地进了院子,被同学迎进屋里。只听妈妈问:‘我们家高红到你们家来了吗?’我那同学就结结巴巴地说:‘她没……有来。’可能妈妈一转身,瞅见炕下面我那双旧皮鞋了,就诧异地间,‘咦,这不是她的鞋吗?’幸亏我那位同学机灵,忙说,‘她来是来过,又走了。她嫌走远路穿皮鞋不便,就换上我的布鞋走了。’我妈妈没有办法,这才低着头出了屋子,脸儿煞白,一路滴着眼泪走回去了。我一瞅我那可怜巴巴的妈妈,在草窝里也上不住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高红说到这里很动感情,一双乌黑的大眼转动着有点湿润。天虹和晨曦都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口问:
“以后呢?以后到哪里去了?”
“接着我就坐火车到了武汉。”高红说,“因为那里有我一个同学,她跟武汉八路军办事处有联系,我们准备办好手续一同到延安去。我同这位同学非常要好。我们在北平是同时加入‘民先’的。”
“噢,你是‘民先’?”
天虹不禁用尊敬的目光望着高红。高红微微一笑,谦逊地把头一低,轻声地说:
“我们在一二·九学生运动以后,就一起加入‘民先’了。”
“噢,你还参加了一二·九哇!”
“一二·九,一二·一六我全参加了。”高红兴奋地说,“那天,大同学们抬着郭清的棺材,我们在队伍里扯着嗓子喊:打倒卖国贼!打倒不抗日的卖国政府!情绪激动极了。国民党动用了水龙大刀压过来,那水柱子冲得我们睁不开眼,我的头发,我的蓝旗袍全是水了。同学们还一个劲儿地喊:不要怕这些反动家伙,冲上去!冲上去!”
高红说到这里,不禁又回到当时激动的状态。天虹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她,觉得她是那么勇敢、纯真和可爱,比初见时显得越发美丽了。
晨曦也一直腼腼腆腆地听着,眼睛流露出敬意。
“你到武汉之后顺利吗?”天虹问。
“很顺利。”高红笑着说,“我和那位女同学,一同到八路军办事处跑了两趟就办成了。不想第三天,我们到街上买东西,一抬头就碰上我这位哥哥。他原来在国民党的南京军校,南京一失守,他流浪到武汉,正彷徨无主,不知道怎么办好。我就跟他说,我要到延安去了,那才是光明的地方,你就跟我去吧。他还犹犹豫豫地嫌共产党不是正牌儿。我就跟他说,什么是正牌儿?真心抗日的才是正牌儿,以人民利益为重的才是正牌儿。这样我就把他‘挖’过来了,把他‘带’出来了,我们一块儿来到陕北。”
说到这里,高红止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别瞎说了。”高凤岗用筷子点着高红把嘴一撇,“如果不是我嫌那边太腐败,太黑暗,你就能把我‘挖’过来,‘带’出来?”
“反正我说服了你好几个晚上,这是事实吧?”高红依然嬉笑着说。
“小妹,你别忒骄傲了!”高凤岗嘲弄地说,“你一路上的洋相也不少。从西安到延安是八百里,你头一天就走得两个脚板板都是血泡,第二天给你雇了个小毛驴,你连毛驴也不会骑,上坡的时候,就从驴屁股上出溜下来,正好在悬崖边上,要不是我一把拉住你,恐怕你早见阎王爷了,也不会在这儿胡吹了。”
“那是没经验嘛!”高红红着脸说。
“汤来了!喝汤,喝汤!”周天虹拿起小勺叫了一声,用来作为结论。
时已正午。人愈来愈多,尤其进来不少女同学,她们的笑声几乎淹没了一切,任何谈话都无法进行下去了。
二一 清清延河边
接着的一周是紧张的军事演习。
抗大四大队的学员们,全副武装整齐,从斥候兵的搜索动作开始,其次是班进攻、排进攻和连进攻,一路向九十里外的瓦窑堡攻击前进。周天虹和他的同学们,英姿勃勃,头上戴着用长长的野草扎成的像车轮一样的伪装盔,脚蹬草鞋,手持步枪,在黄土高原的沟壑坡坎间,上下跳跃,纵横飞驰。高凤岗因为上过几天军校,尤其显得训练有素,大出风头。即使晨曦也一扫文弱之气,有了几分军人的样子。这次演习,往返一百八十里,途中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回到延安时,大家几乎成了泥猴,浑身军衣已经布满汗碱结成的霜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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